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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文学”的三种体验类型

作者:王一川
出处:论文网
时间:2007-01-08

与《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相近,《芙蓉镇》描写1903—1979年间我国湖南农村的社会风情,着重揭露“文革”左倾思潮给农民造成的创伤。小说塑造的主要人物,如女主人公胡玉音、“右派”秦书田、粮站主任谷燕山、大队书记黎满庚、“政治闯将”李国香和“运动根子”王秋赦等都能给人留下鲜明而深刻的印象。小说大量渲染胡玉音眼中谷燕山的“老好人”形象以及这种形象被肢解后的疑虑:“在她的心目中,在镇上,老谷就代表新社会,代表政府代表共产党,,可如今,他都被人看起来了。这个老好人还会做什么坏事?这个天下就是他们这些人流血流汗打出来的,难道他还会反这个天下?”在这里,政治“伤痕”不仅铭刻在共产党干部谷燕山心里,而且也烙在胡玉音这样的普通农村妇女心里。更为重要的是,原本属于胡玉音的神圣帮手的谷燕山,在这个反正倒置的世道里已经丧失了原有的神圣性和对普通农民的引领能量,反倒需要胡玉音来关怀了。这种神圣帮手被解构和被主人公关怀的事实,显示了对于惊羡型文本中的主人公—帮手模式的反拨力量;同时,借助胡玉音的视角和内心独白去侧写谷燕山的被解构窘境,实际上巧妙地起到了欲正先反、以反写正的修辞效果,由此通过解构形象反过来“还原”和确证了谷燕山本来应有的神圣性。

“伤痕文学”的第三类文本是回瞥型文本。尽管所有的文学文本都与作家的过去生活回忆有关,从而具有某种回忆性,但在回瞥型文本中,回忆冲动及回忆场景成为语言和形象创造的主导型力量。张洁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载《北京文艺》1978年第7期)没有简单地停留在控诉“文革”或“四人帮”给音乐家梁启明留下的创痛上面,而是着重回忆他生前给弟子孙长宁带来的审美欢乐以及身后留下的精神财富。小说描写林区少年孙长宁由于受到“文艺黑线专政论”和“读书无用论”的伤害,从小就丧失了学习文化和欣赏音乐的权利,正是梁启明的神奇的长笛声给他带来了最初的启蒙。对音乐的回瞥型体验或者说回忆,显示了比现实的文化更有力、更完美的诗意启蒙力量。“这片在生活里偶然出现的笛声,使他丢掉了孩子的蒙昧。”回忆对现实的主导性权威典型地表现在如下情节上:由于孙长宁的充满魔力的音乐,所有刚才还在为高考名额而残酷竞争的七位考生,都突然间异口同声地变得宽厚和高尚起来,愿意让贤。音乐的认同作用显而易见。这音乐不仅可以成功地治疗像孙长宁这样深受“文革”时期“读书无用论”损害的来自偏僻林区的无知少年的伤痕,而且还可以唤起主考官傅涛教授的同情心和对老友的记忆,更可以通过孙长宁的演奏而帮助更多的都市少年在审美感动的瞬间驱散功名利禄之心而唤回纯洁的心灵。更为“神奇”的还在后面描述的傅涛教授的离形得神体验:“他感到神奇,他几乎不再看见面前这个少年人的形体。仿佛这个少年已经随着什么东西升华、向着高空飞旋而去。这儿,从不轻易在人们面前打开的心扉敞开了。从敞开的心扉里,他看见了一个优美而高尚的灵魂,他还看见了那个没有在这个考场上出现的人,是他,培育了这样的一个灵魂……是的,世界上有不相通的语言,而音乐却总是相通的。”音乐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具有沟通力量的符号,它可以超越形体躯壳而洞察“优美而高尚的灵魂”,透过在场者而窥见不在场者,抚慰和贯通一颗颗孤独的心灵。按小说的叙事,这一切都来源于对已故音乐家梁启明的音乐力量和人格魅力的回忆。孙长宁有关这位老师的美妙回忆,简直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强大力量。有了这样的回忆做依靠,还有什么现实的伤痕不会被治愈呢?顺便说,这里对音乐的魔力做了令人震惊的细致回忆和大胆想象,显示出与《班主任》颇为不同的语言和叙述风貌,这在“文革”遗风尚存的1978年确实难得,今天读来仍然不失其独特魅力。

叙述人本身对这种“回忆”的神奇魔力是有着清醒的自觉和洞察力的:“这里好像已经不是考场。每个在场的人,不论是教师或考生,人人都回忆起了一些什么——一生里最美好的什么。”音乐的力量不仅在于及时地打动当下的心灵,而且根本上在于使人回忆到个人一生里最美好的东西,也就是唤起人的主动的美的回忆"美的回忆或审美回忆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致不能不说它已经成为整个文本的实质性的叙事聚焦或真正主角,由此不同于惊羡型文本中的《班主任》等以现在为叙事聚焦的设置。

与惊羡型文本着重想象未来前景、感愤型文本直面现实伤痕印记不同,回瞥型文本则是以过去回忆为焦点。回忆作为叙事的支配性力量起作用。在祝兴义的《抱玉岩》(载《安徽文艺》1978年第7期)中,回忆正扮演了这种角色。小说讲述彭稚凤和沈岩的师生纯真恋情诚然由于“文革”时期的阶级偏见而一度被拆散,但随着改革开放年代的到来而戏剧性地得到重新恢复。不过,小说给人印象尤其深刻的却是对政治伤痕年代得以幸存的浪漫恋情的深切回忆:“今夜的抱玉岩被月色镀得通明,锃亮,皑皑似玉柱、雪峰;岩下的桂叶,轻舒漫舞。飒飒之声,如怨如诉,不胜切切。”礼平的中篇小说《晚霞消失的时候》(载《十月》1981年1月号)带有无可否认的宗教反思色彩,不过,从“伤痕文学”角度去读解也有一定合理性:李淮平、南珊、楚轩吾、李参谋长等人物无一不带着“文革”年代烙下的累累伤痕,这种伤痕是如此深重以致他们的生活都长久地笼罩在其阴影中。几乎像保尔·柯察金与冬妮娅那样一见钟情,却又还没来得及互吐衷肠的李淮平和南珊,很快被卷入“文革”的抄家风潮中,彼此成为敌人,从此恋情被恨海阻隔和消溶,直到十五年后才有机会第一次握手并明白表达“爱情”,但由于饱经伤痛的南珊已经被浓厚的宗教情怀所制约,这第一次就不可挽回地演变成为最后一次了。此时,小说所表达的人生主导价值观就不在于现在感知和未来想象,而在于对过去的回忆。南珊这样冷峻地开导热切地表白爱情的李淮平:“淮平,鲜花失去了,果实比它更好,爱情凋谢了,怀念却更鼓舞人。你说呢?”正像南珊希望李淮平生活在“怀念”中那样,小说把人生价值取向投寄到过去。由于如此,小说中最动人的景观不是代表现在和未来的壮丽的日出和朝霞,而是与辉煌的过去相连的沉落的夕阳和晚霞:“我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那火红的光轮在下沉,下沉,沉向波涛汹涌的云海之中"我从来没有见过落日像今天这样巨大,浑圆,清晰。它平稳地,缓慢地,然而却是雷霆万钧地在西方碧青色的天边旋转着,把它伟大的身躯懒洋洋地躺倒下去,沉向宇宙的另一边,这光轮在进入云涛之前,骄傲地放射出它的全部光辉,把整个天空映得光彩夺目,使云海与岱顶全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落日形象在这里成功地成为回忆的象喻。

上面关于三种文本类型的划分是相对的,其实,未来想象、现在感知和过去回忆是可能存在于每一个文学文本中的,只不过相比来讲各有侧重罢了。从文学史的潮流更替看,由于回瞥型文本在对过去的回忆中必然牵扯出越来越深入的历史反思,从而以回忆与反思的相互渗透为标志,“伤痕文学”必然地要被更需要承担历史反思重任的“反思文学”所取代。重要的是,通过这种分类考察,“伤痕文学”之产生社会修辞效果的缘由可以得到一种新的说明。惊羡型、感愤型和回瞥型这三类文本,提示我们更细致地认识“伤痕文学”产生巨大社会影响的原因:惊羡型文本由于与社会政治主导力量的“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取向及其乐观主义信念相一致,因而最有机会通过政治思想工作、新闻和教育等系统而在亿万读者中顺利传诵,难怪《班主任》在当时取得了莫大的荣誉(此后这类机会就逐渐地只能被《离开雷锋的日子》和《生死抉择》等影视夺去了);感愤型文本由于主要致力于披露“阴暗面”和伦理纠缠或宣泄个人“感伤”情调,因而有时难免会被主导文化所疏远或批驳,不过鉴于其能与大量普通读者的生活体验及有待解决的“伤痕”问题发生共鸣(如《伤痕》和《枫》),也有理由产生较大影响;回瞥型文本则是专注于对于少数知识分子或文化人的某些美好时刻及生活雅趣的个人回忆,所以难免被当时最具有社会支配力的主导文化所忽视,也无法引起最广大的普通读者的共鸣,而更多地只能在少数知识阶层的内心一角盘桓。由此看,社会修辞能量在这三类文本中是依次递减的,即惊羡型文本的社会修辞能量最大,其次是感愤型文本,最弱的是回瞥型文本。不过,有意思的是,如果单纯从文学的审美价值维度看,上述三类文本的价值却相反是依次递增的——“伤痕文学”开始于惊羡型文本对未来的难免有些主观性或浪漫化的想象,进而在感愤型文本对现在的冷静感知中获得较为扎实的开掘,最终在回瞥型文本对过去的审美回忆中展现出更深的反思力度和更加蕴藉深厚的余兴。单从这点看,“伤痕文学”如果有审美价值可供追寻的话,那么价值最高的文本不应是惊羡型文本,而应是感愤型、尤其是回瞥型文本。审美回忆最可能把人引向对人生的至高境界的体验。这使我无法不得出一个结论:中国现代文学中最富于审美价值的文本,恰恰是以审美回忆为主导的、充满流兴的回瞥型文本。然而,一般地说,文学的社会力量往往并不简单地决定于政治或审美要素的单方面作用,而是取决于多重要素的复杂的合力作用。不过,更值得关的是,落实到特定的分类文本中,这些多重要素常常可能是彼此错位而无法完满协调的:未来想象、现在感知与过去回忆,社会修辞效果与个体审美趣味满足,政治、伦理与审美等要素之间,必然地总是有着不平衡的分布和展示。“伤痕文学”的三类文本所呈现的错位与不协调,只是一些有意思的个案罢了。这一点其实正是文学史的无限丰富性之一个例证。

 

参考文献:

[1]参见拙著《中国现代卡里斯马典型》第一章,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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