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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白华对意境理论的拓展

作者:欧阳文风 周秋良
出处:论文网
时间:2007-01-09



    三

    那么,在宗白华看来,意境又该如何创构呢?
    宗白华认为,唐代画家张所说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意境创构的基本条件。因为意境是艺术家“从他最深的‘心源’和‘造化’接触时突然的领悟和震动中诞生的”,[1](P366)宗白华说:“艺术境界的显现,绝不是纯客观地机械地描摹自然,而以‘心匠自得为高’(米芾语)”。[1](P361)而且,意境也不是一个单层的平面的自然的再现,而是有一个境界层深的过程。宗白华曾经很有创意地把意境创构分为三个层次——直观感相的模写、活跃生命的传达、最高灵境的启示,也即“情胜之境”、“气胜之境”、“格胜之境”,或者更简单地说是“写实”、“传神”、“妙悟”,宗白华说:“西洋艺术里面的印象主义、写实主义,是相当于第一境层。浪漫主义倾向于生命音乐性的奔放表现,古典主义倾向于生命雕塑式的清明启示,都相当于第二境层。至于象征主义、表现主义、后期印象派,它们的旨趣在于第三境层。”[1](P362~363)这样,由于宗白华对意境剖析得极为深透,本来很混沌的意境创构过程,也就变得比较清晰和可操作了。
    首先,当然是要“外师造化”,深入宇宙天地中去感受万象的变化。董其昌说得好:“诗以山川为境,山川亦以诗为境。”艺术家禀赋的诗心,是天地诗心的映射。因此,艺术意境这一微妙境界的实现,就有赖于艺术家平素对宇宙万象的静体默察。元代大画家黄子久就是“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中坐”,“又每往泖中通海处看急流轰浪,虽风雨骤至,水怪悲诧而不顾”。宋代画家米友仁也是“每静室僧趺,忘怀万虑,与碧虚寥廓同其流”。[1](P361)六朝刘宋时的宗炳说画家作画是“身所盘桓,目所绸缪。以形写形,以色貌色”。大诗人嵇康说:“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更是主张诗人、画家应该在宇宙中“俯仰自得”,跃入大自然的节奏里去“游心太玄”。
    应该说,“外师造化”是意境创构的前提,但“中得心源”则更是关键。因为“中得心源”要求艺术家在抚爱万物中,还要感受到万物的心灵,“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庄子”语),于“静观寂照”中,体合到宇宙的一阴一阳、一虚一实的生命节奏。
    所谓“静观寂照”,又称“静照”,这是主体与宇宙发生生命交融的一种心理状态。庄子在论“道”时就强调过要“虚静”,提出了“心斋”、“坐忘”的观点:“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人间世》)“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大宗师》)要求人离开一切利害的关系,不受私心杂念的干扰,排除知识的奴役作用,进入一种“大明”的境界,从内心深入地把握整个宇宙万物,洞察它的变化发展规律。宗白华在这里提出的“静观寂照”,也就是“虚静”的意思,即是要求艺术家摒绝实用的、功利的态度,空诸一切,心无挂碍,暂时和世务绝缘,从而获得一种不沾于物的自由精神。”这时一点觉心,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莹洁,而各得其所,呈现着它们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这自得的、自由的各个生命在静默里吐露光辉。”[1](P345)
    苏轼说:“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心理上的“虚静”,就能获得一种“空”,而“空”又是意境创构的重要条件。“空”,能为意境中荡漾的生命灵气提供一个往来的空间。周济说:“初学词求空,空则灵气往来。”灵气往来就是物象呈现着灵魂生命的时候,是艺术意境诞生的时候。宗白华说:“美感的养成在于能空,对物象造成距离,使自己不沾不滞,物象得以孤立绝缘,自成境界。”[1](P346)在宗白华那里,“空”又有两层涵义:一是依靠外界物质条件造成的“空”,宗白华把它叫做“隔”。如通过舞台的帘幕、图画的框廓、诗的节奏韵脚等间隔出来的空间,在距离化、间隔化的作用下,就会产生一种别一样的艺术境界,有如“隔帘看月,隔水看花”(董其昌语)。中国人喜欢在山水中设置空亭一所,戴醇士说:“群山郁苍,群木荟蔚,空亭翼然,吐纳云气。”一座空的亭子,就有如图画的框廓,把山景间隔开来,空亭竟成为山川灵气动荡吐纳的交点和山川精神聚集的场所。古人对此种境界多有领悟,如李商隐词云:“画檐簪柳碧如城,一帘风雨里过清明。”韩持国有词曰:“燕子渐归春悄,帘幕垂清晓。”张宣题倪画《溪亭山色图》诗云:“石滑岩前雨,泉香树杪风,江山无限影,都聚一亭中。”苏东坡《涵虚亭》诗云:“惟有此亭无一物,坐观万景得天全”。当然更重要的是第二种——心灵内部方面的“空”,也就是如司空图所说的“空潭泻春,古镜照神”,“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中国诗学历来讲究“文如其人”,艺术的“空”,首先就要创作主体心灵的“空”,作家精神的淡泊,是艺术空灵化的基本条件。如陶渊明的《饮酒(五)》就很能说明这一点,诗云: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首诗可以说是意境创构方面的典范之作,全诗真气弥漫,空灵超然。诗歌何以能如此“空灵”?关键在于诗人的“心远”——虽然身居“人境”,但耳边已经没有了车马的喧闹声;虽然目睹万象,但眼里荡漾的却是抽象的“真意”——“真意”,也是一种“空”,一种“道”。而诗人之所以能“心远”,并不仅仅是因为“地偏”,更是由于心灵上的真正忘世,倘若心为物役,尘根未了,则即使是身处“无车马喧”的偏地,也仍然会为俗情所羁绊。在整个封建时代,陶渊明可谓是真正的隐逸者,他不为五斗米折腰,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出世之路,他不像后来的王维辈,象模象样地隐居终南,而心里图的依然是那条加官晋爵的捷径,陶渊明的心灵已经达到了悠然空明,澄明无碍,自由自在的境界。正是因为心灵的“空”,所以陶渊明能全身心地融入到流动的山气和美丽的夕阳中,能如此心平气和、心无旁骛地与宇宙万物相承合,在诗歌中表现出一种“空空如也”的“道”境。
    看得出,在宗白华那里,无论是物质间隔的“空”,还是心灵内部的“空”,都不是真正的空无,而是鸢飞鱼跃,艺术心灵与宇宙意象“两镜相入”互摄互映的华严境界。倪云林有一绝句,最能写出此境:
    兰生幽谷中,倒影还自照。
    无人作妍媛,春风发微笑。
    宗白华说:“兰生幽谷,倒影自照,孤芳自赏,虽感空寂,却有春风微笑相伴,一呼一吸,宇宙息息相关,悦怿风神,悠然自足。”[1](P373)这大概就是宗白华所说的艺术意境之“空”的真义。
    但在中国人的空间意识里,求“空”,又绝不是向无边的空间作无限制的追求,而是“留得无边在”(庄淡庵语),低徊之,玩味之,抟虚成实,虚实结合——虚实结合,又是宗白华创构意境的一种手法。
    宗白华援引方士庶《天慵庵随笔》说:“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亦皆炼金成液,弃滓存精,曲尽蹈虚揖影之妙。”方氏的这一段话,真可谓是一语道破了千百年来中国艺术意境创构的秘密。确然,艺术家凭借着天赐的禀赋,感受到了宇宙万象的生命节奏,但这种沉冥中的心领神会,又必须也只有通过具体的生命舞姿、音乐的韵律、艺术的形象具象化、肉身化,才能创化为一种生气流衍的意境。反之,宇宙万物纵然莹然万里,生机浩荡,但倘若没有艺术主体心灵情绪的激活,艺术的意境也无法生成。因此,在意境的创构中,虽然虚与实、情与景并不是截然分开的两块,但两者之间的切换、交融、流桓却是贯穿于整个过程的始终。从理论上讲,虚实的融合大体要经历这么两个步骤:由虚到实和由实到虚。由虚到实,也就是古人所说的“移我情”,即把“我”对“物”的感受和情趣转移到“物”身上,使“物”也具有“我”的情感的变化,如“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妆,冬山如睡,四山之意,山不能言,人能言
    之。”[1](P74)由实到虚,古人叫做“移世界”,前面我们反复说过,客观的宇宙世界并非死的物理对象,而是一个生气回荡的生命体,它“也有生命,有精神,有情绪感觉意志,和我们的心理一样”,“无论山水云树,月色星光,都是我们有知觉、有感情的姊妹同胞”,[6](P319)因此,当主体的情绪移入客体的时候,作为有生命的客体就绝不是被动地接受,而能够积极地迎合、激发,主动地将“世界”移入到主体的感受中。意境的创化过程,就是这样一种虚与实、情与景、“移我情”和“移世界”不断地双向交融的过程。
    当然,艺术意境中的虚实结合还有其哲学基础,古人认为整个宇宙就是虚与实的结合,
    “一阴一阳之谓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阴阳虚实构成了整个世界。世界又是流动不居的,而流动不居的世界对我们最显著的表现,就是有生有灭,有虚有实,万物在虚空中流动、运化,老子说:“有无相生”,“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就是这个道理。正因为这样,所以,宗白华说:“艺术也必须虚实结合,才能真实地反映有生命的世界。”[3](P455)“以虚为虚,就是完全的虚无;以实为实,景物就是死的,不能动人;唯有以实为虚,化实为虚,就有无穷的意味,幽远的境界。”[3](P456)“实化成虚,虚实结合,情感和景物结合,就提高了艺术的境界。”[3](P457)等等。
    要之,通过上面的论述我们发现,在现代诗学史上,宗白华对意境理论的研究是深入独到的,虽然他的研究对象并不是专门针对文学,而是遍及到绘画、音乐、建筑、雕刻等各类艺术领域,但他在很多论述中能够有效地兼及文学,注重对文学艺术共同规律的探索,这一点,可以说是对中国古代诗学精神的很好继承。宗白华像王国维一样,能有意识地把意境当作艺术探讨的一个核心范畴,他论艺术,都是以意境的创构为指归,而且能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寻求艺术意境生成的哲学根源。虽然,因内在的气质和治学的风格所使然,宗白华并没有建构一个明晰的意境理论的体系,但他对意境内涵、特点及其创构的研究、他的意境研究的方法以及他对意境研究的这种执着深情,都极大地影响和推动了中国现代诗学的发展,尤其是对当代诗学,更是堪为楷模,具有典范作用。

  
    
    [参考文献]
    [1]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2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2]老子第42章[M].
    [3]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3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4]刘熙载.艺概•文概[M].
    [5]老子第21章[M].
    [6]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1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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