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附市场与规随传统:对女企业家行为和观念的实证分析
中图分类号：C93-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23X（2014）03-0121-05
一、研究背景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国的私营企业规模日渐庞大，私营企业家成为不可忽视的新阶层。到2010年6月末，全国私营企业有789.41万家，比上年增长6.65%；投资者16754942人，比上年增长1.51%，从业人数为8895.74万人，比上年增长3.35%；注册资金16.52万亿，比上年增长12.76%（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中国民私营经济研究会 2011）。但是，根据2012年全国私营企业状况抽样调查数据，在接受调查的5073户私营企业中，女性企业家的比例仅为16.4%，与之前年度调查中的比例（2010年为15.7%）相比并未有明显增长。
如何促进女性的创业和发展无疑是我国人才资源开发和利用中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对已经成功创业的女性企业家进行研究有助于我们理解市场经济条件下女性参与市场并获得发展的状况及其特点，从而为相应政策、措施的制定提供科学的依据，鼓励更多女性进入创业领域，实现人力资源开发和利用上的性别平等。本研究基于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数据，从企业家的行为和观念包括人力资本、社会资本、目前最需要的帮助或支持、创业动机、工作态度与自信以及社会性别意识等方面，通过与男性企业家比较来对女性企业家进行初步的考察。
二、数据来源和样本的基本情况
本研究使用2010年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①数据。本次调查将女性高层次人才作为重点人群进行专门调查。在这项调查中，高层次人才主要包括三类：（1）副处级及以上党政干部；（2）具有副高及以上职称的专业技术人员；（3）企业中担任负责人和企业的中高层管理人员。
根据高层次人才的分布特点，调查分为两个阶段进行样本的抽选与问卷调查：一是在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的入户调查中，按照随机抽样的原则，请符合条件的调查对象在填答主问卷的基础上回答高层次人才附卷，采用此种方法得到1020个有效高层次人才样本；二是采取立意配额抽样方法，在全国除西藏外的30个省区市及新疆建设兵团补充抽取一定数量的上述三类人才，每省区市补充样本126个，三类人才大致按照1∶1∶1的比例抽取，即每类人才分别抽取42人左右，性别比例为1∶1，通过此种方法得到3626个有效高层次人才样本。两部分样本相加，共得到4646个高层次人才有效样本。经过对职业和收入两变量的严格检测，筛除不合格样本，最终得到高层次人才样本4324份。
其中，企业家是指通过自己创业成为企业雇主的人，有效样本数为245人，男性126名，占51.4%，女性119名，占48.6%。男性平均年龄为43.8岁，已婚比例为94.4%，女性平均年龄为45.3岁，已婚比例为89.8%。
三、企业家市场行为方面的性别比较
1.人力资本
人力资本的概念肇始于Schultz和Becker。国际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将人力资本定义为“个人拥有的能够创造个人、社会和经济福祉的知识、技能、能力和素质”。人力资本理论认为，人力资本主要源自教育、培训、工作的变动和人口迁移。对人力资本的度量多使用受教育年限或水平指标。[1]对个人收入差异来源的经验解释通常采用Mincer工资方程来估计教育回报率的高低，重点讨论收入与正规学校教育、在职培训和工作经验等人力资本投资之间的关系。已有研究发现，人力资本不仅在女性创业过程中发挥作用，[1][2][3][4]对其后期的投入也影响着女性企业家的持续发展。[5][6][7]
在目前的受教育程度方面，女性企业家中的研究生比例较男性群体高，但二者在其他文化程度层次上接近。在不包括成人教育的上学年数上，女性的平均年数为11.9年，男性的平均年数为12.6年，但中位数都是12年。这说明，尽管企业家由于出生年代的特殊而导致在校时间并不长，但在后期的工作生涯中通过进修等方式获得了更高的学历证书。
在目前最想学的知识或技能方面，男女企业家均是首选实用技术/职业技能/专业知识，而且比例相当接近，其次是发展兴趣，提高修养（书画、歌唱、舞蹈等）。
获得荣誉或奖项说明企业家的工作经验获得了社会的承认，能为企业家带来更多的回报。在工作后获得的最高荣誉/奖项级别方面，女性企业家获奖多，尤其在国家级和省部级上，比男性多20至10个百分点。女性中没获过奖的比例为21.0%，远低于男性的比例51.6%。这说明女性要足够优秀才可以作为成功企业家。
2.社会资本
新经济社会学的“嵌入”的观点认为，个体既不能如原子般地脱离社会情境行事或决策，亦不会完全服膺于社会赋予的角色规范，其抉择与行动嵌入持续的具体社会关系网络之中。也就是说，经济活动受到社会关系结构的约束。[8]与外部组织的网络关系可以使企业家获得市场信用、得到建议和资金上的支持、接触到客户群、建立起积极的形象、低价拿到有用的资源、打通各种渠道并获得信息和创意，从而以较少的资产实现商业上的成功。[9]已有研究发现，创业女性通过社会资本获得了企业存在和发展的关键性资源、机会和支持。女性企业家可建立和运用的社会资本并不局限于建立在血缘或亲缘关系基础上的传统的家庭关系网络，也包括非政府组织等组织网络资源。[10][11][12][13][14][15] 调查显示，从构建社会资本的主动性来看，女性与男性相若。具体而言，在主动联络看望同事和客户/合作伙伴方面，男女的情况都相近，说明面对日益激烈的市场环境，不管是处理内部人际关系还是积极扩展外部网络，男女企业家都能给予足够的重视。而从构建社会资本的能力来看，性别差异也不大，绝大多数企业家能够经常地把工作中认识的人变成朋友。
从构建社会资本的后果来看，在企业家有需要时，女性企业家与男性一样确信自己能够得到其他企业主/企业高管的帮助。另外，在获得其他各类人员帮助的比例上，女性与男性相比还略高一些。
组织网络资源亦是重要的社会资本。在组织的加入上，较之男性，女性企业家有更高的比例（37%）参与社会公益组织，但是她们也有远高于男性的比例加入专业、行业组织（74.8%）。
在加入这类组织的主要目的上，首先是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和资源，女性中有此目的的比例为48%，男性的相应比例为59.3%；其次是帮助他人/服务社会，女性中比例为39%，高于男性的30.8%。
不难看出，功利性越强的组织，企业家参与其中的比例就更高，反映出市场机制所要求的工具理性对女性企业家有着更多的影响。这一点也可以从企业家用于职业活动时间的长短和性别间比较来理解。
将工作时间、学习时间和上下班的路途时间定义为职业活动时间。调查使用“前一天中，分别花费在有收入的工作/劳动/经营活动、学习（含专业培训和借助媒体的学习等）和工作/劳动/学习往返路途的时间”来了解企业家的时间分配。
从工作时间看，无论工作日还是休息日，企业家两性间不存在差异；从学习时间看，性别间差异不大，女性投入的时间略多。从交通时间看，无论工作日还是休息日，男女企业家所花时间相差无几。三项时间加总后，女性企业家在工作/学习日用于职业活动的时间为10小时20分钟，比男性稍多；在休息日也要比男性多出25分钟。女性企业家在投入如此多的职业活动时间的同时，必然要考虑所涉及活动对其经营企业的价值，特别是要考量参与组织后所带来的成本与收益，而趋向于参与功利性组织是因为它们能够提供信息和资源，弥补在市场环境中的劣势。
精心运营社会资本意味着能够得到更多的支持，尽可能地实现对市场环境和机遇的把握。数据表明，激烈的竞争形势使男女企业家都倾向于认为“事业成功，环境和机遇比个人能力更重要”：女性企业家中同意的比例达到62.4%，男性的相应比例为66.7%，相差不大。因此，只要可能，无论男女，企业家都会运用各种资源和机会来抓住机遇，适应甚至改变环境。
3.目前最需要的帮助或支持
在企业家目前最需要的帮助或支持方面，女性和男性企业家中排名前三的都是创业资金支持、增加收入和提高医疗保障水平。但女性企业家比男性更需要创业资金支持，比例为38.7%。另外，对免费职业/技术培训的需要也高于男性，达到13.4%。这些企业家们目前最希望得到的帮助或支持说明，在市场竞争环境中，女性企业家同男性一样，都要考虑如何促进资本积累以促进企业的发展。
综合而言，在市场行为方面，女性企业家在获取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上的表现基本与男性企业家持平，甚至更好，在目前最想得到的帮助方面也是服从市场竞争的需要。
四、企业家在观念方面的性别比较
1.创业动机
佟新通过访谈20位各种类型的女性私营企业家， 并在各类媒体上收集大量相关资料，从社会建构的立场认为，两性在创业的动力机制方面没有差异。同时指出按创业类型可识别出“心中有梦肯于努力型”、继承式、转型类和混合型的女性私营企业家。这些类型并无异于男性的相应类别，只是这些类型在女性企业家中占有更高的比例。另外，“心中有梦肯于努力型”是成功的女性企业家的主流。[16]
此次最新的调查数据表明，在创业动机上，女性企业家确实与男性基本一致，区别在于只有45.3%的女性企业家表示创业动机是“想挣更多的钱”，而男性相应的比例则达到68.8%。对于女性企业家而言，谋求更大发展的创业动机占据了最高的比例，其次是为了更好地实现自身价值或满足兴趣，这对应的就是“心中有梦肯于努力型”。
2.工作态度和对能力的自信
在具体的工作态度和认知上，问卷测量的问题有：“能出色地完成工作任务”“享受自己的工作，有成就感”“主动进行知识/技能更新”“对自己的发展有明确规划”“始终坚持自己的职业理想”“经常与同事/同行交流对工作/专业的想法”和“经常把工作中认识的人变成朋友”7题。问卷中每个问题提供了四项选择： 非常符合、比较符合、不太符合和很不符合。我们将上述各选项的评分依次定为1分至4分，分数越低说明在工作的态度和行为上越符合市场的要求。将七道题组合成工作态度量表，内部一致性信度较高，信度系数为0.882，可取加总值为量表分数。女性企业家的平均分为10.11分，男性群体的平均分为10.17分，二者相差无几。
在对能力的自信与独立方面，在是否同意“总体而言，男人比女人更胜任领导的角色”上，女性选择“不太同意”和“很不同意”的比例远高于男性；在认为“女人的能力不比男人差”上，女性表示同意的比例远高于相应的男性群体；在“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判断自己“很少依赖他人，主要靠自己”和在“经常觉得自己很失败”上，男女间的比例基本无差异；在“成功就意味着比别人多付出”上，女性企业家中表示“同意”的比例则高于男性。
对于取得今天成就的归因，企业家更多选择自己努力上进和国家政策好，男女间基本无差异。
3.性别角色分工观念
女性能否在职场中获得成就亦与其对传统性别分工的态度以及对事业与家庭关系的看法相关。在传统社会中，女性的职责被囿于家庭，无从谈及什么职场中的发展。只有在现代社会，现代的性别意识才有可能从观念上打破传统分工，使女性为自己的职业成就而自豪，并使职业期望成为其实现自我的一部分。 在性别观念上，问卷测量的问题有：“男人应该以社会为主， 女人应该以家庭为主”“挣钱养家主要是男人的事情”“丈夫的发展比妻子的发展更重要”和“对妻子而言，更重要的是帮助丈夫成就事业”4题。问卷中每个问题提供了五项选择： 非常同意、比较同意、说不清、不太同意、很不同意。我们将上述各选项的评分依次定为5分、4分、3分、2分和1分，其顺序和分数代表了从传统理念即性别不平等观到现代理念即性别平等观的打分，分数越高说明观念越传统。将四道题组合成性别观念量表，内部一致性信度较高，系数为0.815，可取加总值为量表分数。女性企业家的平均分为9.02分，低于男性群体的平均分13.07分，说明女性的性别观念更为现代。
对于“对女人来说，事业和家庭很难兼顾”这一看法，女性表示不同意的比例高于男性，但在群体内部，同意的比例也达到了50.4%，“说不清”的比例为4.3%。这反映出市场仍旧不利于女性，但在工作压力较大情况下，女企业家获得家庭理解和支持的力度也可能会相对较大。[17]在是否同意“事业成功了，家庭才能幸福”上，女性表示同意的比例低于相应的男性群体，为57.3%。这说明，在女性心目中，目前的市场情况尽管在事业成功时能够提供足够的物质基础，但这并不能保证家庭幸福，甚至追求的过程本身就会导致工作-家庭的矛盾。
4.对传统社会性别观念的内心认同
尽管女性企业家在性别角色分工的观念上居于现代，但不能就此说她们对传统的社会性别规范完全地加以排斥，数据表明：
对于“事业成功的女人往往没有女人味”，女性表示很不同意的比例远高于男性，为39.3%。显然，这里的“女人味”应理解为符合传统社会期望的对女性的想象。女性企业家尽管有着现代的性别分工观念和进取的成就动机、工作态度，围绕市场的行为也与男性相差不大，但实质上仍希望自己能够像普通女性那样生活，而不是成为所谓的“女强人”“女汉子”。
对于“男孩要有男孩样，女孩要有女孩样”，男女间表示同意的比例相若，这也同样说明女性企业家在内心仍认同传统的社会性别规范，意味着她们并无心要改变现存的性别秩序，只要它们不在市场竞争中导致直接的利益冲突。换言之，那些与男性化市场现状相匹配的行为和观念都是对市场的适应，是不得已而为之。
总的来说，虽然女性企业家在观念上与男性企业家相比，她们的创业动机并无二致，工作态度和对能力的自信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性别分工意识更为现代。但是，这些行为和观念更多的是对市场的适应，她们的社会性别意识仍受到传统性别社会化的规训。
五、结论
女性企业家在性别角色观念方面能够突破传统的束缚，同时在工作态度和能力上具有可与男性相比的自信和独立程度，因而能够与男性企业家同样在职场上驰骋。从市场行为来看，市场机制中的理性更多地形塑着女性企业家，使其不管是对社会网络的使用，还是在组织参与上都与男性不相上下，甚至更善于在中国的市场环境中运用各种生存和发展手段。也就是说，女性企业家的能动性表现为两方面， 一是机遇识别能力； 二是扩大资源的能力， 即通过创业活动，获得了更多的经济资本、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11][16]。
不过，在性别态度上，女性企业家仍保留着传统的一面，比如认为女孩应有女孩样。这样看来，女权运动以女性在工作场域的参与或成就来衡量性别不平等时，可能要更多地考察变化究竟是来自市场机制本身，还是真的在性别意识形态上有重要推动，以及市场是否因女性的加入而有所变化。我们目前能够看到的则是，没有性别角色观念的现代化，没有对自身工作能力的自信，女性就难以进入原先属于男人的竞技场成为企业家，并取得成功。而一旦进入市场，女性的行为就受制于市场环境，在表现出与男性的同质性的同时，也会感慨环境与机遇比个人能力更重要。
创业需要勇气，对于女性而言，这意味着她们不仅要面对市场的激烈竞争，还要努力反思自身接受的传统性别观念，使其能够排除思想障碍，在自己的事业中充分发挥能力。社会也应为女性创业营造宽松的性别意识氛围，通过鼓励女性的创业精神和行为来树立新的社会性别规范，为国家的发展解放更多的生产力，使两性都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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