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的语言艺术探赜
《老残游记》是清代作家刘鹗的代表作，也是晚晴四大谴责小说之一，该小说以郎中老残的游历生活为故事线索，展现了清代的社会矛盾、生活状态和民不聊生。就文学创作而言，无论是故事情节、矛盾冲突、人物形象等，还是内在情感、思想主题、人生哲思等，都需要通过语言方式、技巧、力度等进行表现。《老残游记》的文学魅力就体现于景物描写、修辞手法、人物语言等方面，它通过个性化的小说语言为读者营造了一个清新而务实的文学境界，促进了中国近代小说的语言进化。
一 平中见奇的景物描写
在文学创作中，刘鹗主张“我手写我口”、“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并以这种文学精神进行小说创作，勇敢地直面现实，从不苟且和回避。小说《老残游记》就提炼了民族传统文化之精华，借鉴了古今中外的创作经验，开拓了新的语言空间，形成了清丽潇洒、质朴自然、平中见奇的语言风格，推动了古代小说从叙事性向描写型转变。
1 新鲜而陌生的景物描写。胡适说过，“《老残游记》最擅长的是描写的技术……不肯用套语烂调，总想熔铸新词”。在《老残游记》中，刘鹗摒弃了“散文叙事，骈文写景”的传统语言模式，“按照自己的内心图景有选择地创造”，以新鲜而陌生的语言描写了老残游历生涯中遇到的人、事、景等，形成了生动、细腻、深刻、真切的语言风格，带给读者一种新奇活美的语言感受。比如，《老残游记?闻女儿酸语》一章中，老残在黄河大堤上观赏冬夜雪景，在描写这段场景时，刘鹗运用了许多动作性很强语句，如“看不出是山是云”，“越望越远……就分辨不出什么了”，这些句子把老残的动作、神态、表情等表现得淋漓尽致。显然，这些自然风景描写摒弃了文言文语言的恶习，完全符合了胡适提倡的“务去烂调套语，不用典，不讲对仗”。再如，描写旅店中的窗户纸时，作家这样写到，“那窗户上的纸……房里便觉得阴风森森，异常惨淡”，这段描写真切生动、细细微微、自然质朴、毫不苟且，犹如运足了气的工笔画，再现了生活的本真状态。
2 移步换景的焦点透视法。在自然风景描写时，中国古代小说多用散点透视与虚实描写相结合的表现手法，如《红楼梦》就采用了散点透视法和移步换景的焦点透视法进行风景描写。在《老残游记》中，刘鹗就运用了移步换景的焦点透视法描写景物，比如，老残观看黄河破冰时，“看见那黄河从西南下来……看那河身， 不过百十丈宽……像个小插屏似的”，这段描写中老残先是“步到河堤上”，然后“望上游走了一二百步”，并长时间停下来观察黄河破冰的景象。显然，《老残游记》突破了古代小说摹形写真的景物描写手法，而是用较强立体感的焦点透视法描写实景，这无疑推进了古代小说表现手法的创新发展。
二 形式多样的语言手法
1 深刻的象征。象征是根据事物的相似性，用具体事物表现抽象的概念、情感、精神、愿望等。象征可分为普遍象征与特殊象征两类，前者多为意义约定俗成、不受语境限制的象征，如用橄榄枝象征爱情，用菊花象征高洁品行，用牡丹象征富贵，用鸳鸯象征夫妻恩爱等。后者多指作家根据自我情感创造的象征意象，这些象征意象有着不确定性，需要放到特定语境中进行解读。在《老残游记?梦游蓬莱》中，作家用出没于波涛巨浪之中的大船象征处于风雨飘摇中的清王朝，此后，主人公老残提出了“拯救大船”的方案――用外国罗盘，但是却被世人当成了“洋鬼子差遣来的汉奸”，老残只能逃离世俗生活，“孤魂漂泊，无所依据”。在观赏了磅礴有力的黄河破冰、经历了寒苦的北方生活之后，老残见斗转星移，国运衰微，不禁潸然泪下，他来到佛门净地的泰山，但这里也是龌蹉不堪之地，目睹国事糜烂，万物肃杀，老残含恨而去。可见，小说《老残游记》并非简单地描写了老残的游历见闻，而是借老残的游历所见、所闻、所感、所想表达作家的政治理想和社会主张，解读“中国向何处去”的政治见解。
2 新奇的比喻。比喻是指用具体、熟悉的事物说明或描写抽象、陌生的事物，即“以彼物比此物”。比喻是文学创作中极为常见的修辞手法，也是表现作家语言功底的重要方式。刘鹗就是一位擅长运用比喻手法的作家，他常以大胆而新奇的比喻创造出耳目一新的感觉。比如，在小说第十二章中，黄河岸边，月明星稀，北斗七星“开阳摇光，像几个淡白点子”。在这里，作家用“淡白”、“点子”展现了北斗星的光色、形状、距离等，显得贴切自然、新颖生动，显示了作者独特的语言智慧。
3 通感手法。通感又称移觉，是指打破各种感官体验的界限，借助想象和联想将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感官体验沟通起来，在通感中冷暖似乎有重量，色彩似乎有温度，声音好像有形象。如《水浒传》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中，鲁达一拳下来，正打在鼻子上，郑屠户的鲜血“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鲁达再一拳下去，郑屠户乌珠迸出，“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这种描写带给读者层出不穷的艺术联想，可谓是通感手法运用的经典。小说《老残游记》中，刘鹗借鉴了传统语言手法，同时也运用了通感的审美原理，丰富了小说语言的艺术表现力和艺术感染力，创造出新颖独特的审美体验。比如，在“白妞说书”的片段中，白妞的说唱给人一种“五脏六腑无一处不服帖，毛孔都吃了人参果”的感觉，当白妞歌唱到高潮时，歌声清脆高亢，“如一丝钢线抛到了天上”，这些通感手法表现了作家独特的艺术想象力。再如，老残到黄河大堤上，看黄河破冰的场景，冰凌冲荡，冰块被挤得“嗤嗤价响”、“压下去”，形成了“小插屏”，这些语言带给读者一种逼真的临场感。 4 神形兼备的白描。白描原指用墨色线条勾勒形象的绘画技法，后来逐步成为一种文学表现手法，即用简单质朴的语言描摹文学形象。《老残游记》采用了晚晴口语化的白话底子，有着浓重的口语化色彩。例如，在《老残游记》中，经常出现胡诌、钟头、吃慌等晚晴口头语言，如“因为这两天困于酒食，觉得怪腻的慌”，“别听他们胡诌，没有的事”，“遇见了这大风浪，所以都毛了手脚”。再如，这段描写打冰后雪月交辉的场景，“看那南面的山，一条雪白……所以云的亮光是从背面透过来……就分辨不出什么来了”。这段雪月交辉的场景白描淡雅柔和，让读者不禁想起了谢灵运的“明月照积雪，北风劲且哀”，泪水流下却浑然不觉。总之，刘鹗以逼真、细腻、清丽的白描手法创造出超凡脱俗的白描境界，拓展了传统白描艺术的表现空间。
三 个性化的人物语言
在文学创作中，语言是塑造人物形象、表达人物情感的基本材料，唯有用个性化的人物语言，才能吸引读者的眼球，收到意想不到的艺术表现效果。李渔说过，“心曲隐微，随口唾出，说一人肖一人”，也就是说，语言是人物内心活动的自然流露，人物所说的话应是有独特个性化语言。老舍也说过，“写人时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熟悉各种社会语言”。刘鹗生活阅历丰富，熟悉各类人物的社会生活，因而，在人物描写上，刘鹗达到了“说一人肖一人”的文学境界。
1 个性化的人物语言。《老残游记》中人物语言与人物的年龄、职业、气质、性格等完全吻合，达到了一种逼真、肖美的艺术境界，如翠花的语言老练且柔婉可亲，?_姑的语言高阔而超脱，逸云的语言率性而洒脱等，都体现了作家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小说《老残游记》中，刘鹗还以个性化的人物语言塑造了一系列官场人物形象，如刚愎自用的刚弼、残忍冷酷的玉贤、偏听偏信的宫保，等等。在“察访民冤”一章中，酷吏玉贤吩咐差人将于家父子抓起来，关在站笼之中，“玉大人凝了一凝神，说道……每人打两千板子，看他死不死”。为了把于家父子关进站笼里，玉贤就让差人打死“有点游气”的人，这些简练、准确的言辞凸显了玉贤的惨无人道、草菅人命，也使面目狰狞的酷吏形象跃然纸上。
2 个性化的身份语体。在小说《老残游记》中，语言有着鲜明的身份色彩，不同职业、地位和身份的人物往往有着不同的语言风格、表达方式。比如，小说中的普通百姓多用口语化的山东方言，用慌、胡诌、钟头、吃烟等口语词汇，比如，老残和书店掌柜的对话，“柳家是俺们这儿第一个大人家……你们家里那些书是些什么宝贝……不怕蛀虫吗？”这段对话中书店掌柜是并未用文言词汇，多用通俗质朴的地方口语，与生意人的身份完全吻合。小说中的官员多用文言味较重的官话，如抚台姚云翁说到，“自己一生契重名士……愈觉得龌龊不堪了”，作家通过“契重”、“招致”、“龌龊不堪”等书面语词汇表现了姚云翁的较高的文化修养、谈吐不凡的气质。
3 个性化的语态语言。小说多以叙述事件为主要内容，以素质人物形象为重要手段，通过复杂的社会环境表现人物特殊、丰富、复杂的性格特征。在小说创作中，小说语言不仅要符合人物的身份、地位、文化修养等，还要符合故事场景、谈话对象、说话场合等，以更好地表现人物的心理状态、性格特点、思想情感。正如茅盾所说，在卧室里对夫人是一种面目，在客厅里接待下属又一种面目，独自在房间中盘算心事时是别人不可见的面目。小说《老残游记》“酷吏恶行”一章中，面对掌柜的恭维和奉承，老残说到，“既是比金子买的还荣耀……抵你的房饭钱罢”，老残这番话语平易朴实，毫无攀缘抚台大人之意，表现了老残耿直、超脱的个性品格。在“救人救到底”一章中，刚弼要对老翁和女子实施酷刑，老残急忙上堂质问，”“一个垂死的老翁，一个深闺的女子……天理何在？良心安在？”，老残这段有力的质问揭露了玉贤的残暴行为，也表现了老残的嫉恶如仇和敢于仗义执言。显然，作家通过不同语境中的不同语态，从不同侧面展现了人物的性格、气质、内心等，使人物形象变得真实而丰满。
小说《老残游记》提炼了民族传统文化之精华，借鉴了古今中外的创作经验，极力开拓新的语言空间，形成了清丽潇洒、质朴自然、平中见奇的语言风格，并凭借鲜活而新奇的语言个性在晚晴小说中脱颖而出，推动了古代小说从叙事性向描写型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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