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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深藏着一个世界——宗白华的人生理想与实践

作者:王德胜
出处:论文网
时间:2007-01-09


    持守唯美的立场看世界、看社会人生,从一切现实的丑的现象中看出美,在一切无秩序的现象里看出秩序,从而克服现实人生中的矛盾与不安,这就是宗白华所欲实践的“艺术的人生观”。正是在这样的“艺术的人生观”里,宗白华发现了它对于现实人生的积极意义,这种艺术人生观就是把“人生生活”当作一种“艺术”看待,使他优美、丰富、有条理、有意义。总之,就是把我们的一生生活,当作一个艺术品似的创造。这种“艺术式的人生,也同一个艺术品一样,是个很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我们持了唯美主义的人生观,消极方面可以减少小己的烦闷和痛苦,而积极的方面,又可以替社会提倡艺术的教育和艺术的创造。艺术教育,可以高尚社会人民的人格。”[10]
    进一步追问,我们又不难发现,宗白华之所以将“人生的艺术化”奉为自己一生的信仰与追求,之所以强调要以一种“主观的”艺术态度来面对现实人生、实际生活,一方面当然与他对于现实的不满及其社会改造欲望相联系——早在“少年中国学会”时期,宗白华就多次表达了自己对于社会和生活现状的这种失望,并曾多次提倡以青年的奋斗生活和创造生活来建设一种新文化,实现中国社会的新生。另一方面,可以说,它是宗白华本人对于人生真相进行本体思考的一个具体结果。在宗白华看来,物质世界和人类社会之能够进化、运动、创造,是因为它有不息的生命、有感情,“同情是社会结合的原始,同情是社会进化的轨道,同情是小己解放的第一步,同情是社会协作的原动力”。为了人生的进步,为了社会的幸福,我们不能不谋求人类同情心的涵养与发展。而现实中唯一能结合人类情绪感觉一致的,便只有艺术——它能够汇集社会上大多数人的心灵入于一曲和谐的宇宙音乐之中,是“精神的生命贯注到物质界中,使无生命的表现生命,无精神的表现精神”。
    这里,人类同情——社会——艺术,形成了一种内在的有机联系。人生若设想要求得积极的意义和价值,就只有通过艺术的把握方式,以艺术的精神来予以完成;生活也全因了艺术化的创造,缔造了一个无限广大、无限美丽的人生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我之界不严,有时以他人之喜为喜,以他人之悲为悲。看见他人的痛苦,如同身受。这时候,小我的范围解放,入于社会大我之圈,和全人类的情绪感觉一致颤动”[11]。由艺术而结合的人类情感的一致性,最终带来的正是这样一个艺术化的人生景观:人与他所处的社会、自然融合无间;人生的真相,在这艺术的辉映中显露了它灿烂的微笑。
    这种对于人生真相的本体把握,显然带有一种心理主义的色彩。而宗白华倡导的“艺术的人生观”,恰恰是将这种基于心理主义之上的把握,在社会现实中转化成了一种特定的伦理目标、心理化的伦理生活实践形式。换句话说,“人生艺术化”的理想,在一种心理性层面上指明了生活的伦理实践方向。因此,当宗白华说“宇宙的真相最好用艺术表现”时,他其实是在说:人生的境界只有在艺术的心理价值结构里才真正获得了它的本体。而现实人生的丑、恶、不和谐,也正在这个意义上,成了一种“非真实”,是应该予以批判和改造的——宗白华强调“艺术的人生观”能够产生一种积极的审美教育功能,便是由此着眼的。
    也许,宗白华之于“魏晋风度”、“晋人之美”的欣赏热情,可以用来生动地表明他对于“人生艺术化”的理想。他视汉末魏晋六朝为中国精神史上极自由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时代,也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时代;他赞叹晋人那种“虚灵的胸襟”、“优美的自由心灵”、“生命情调”、“宇宙意识”和“人格的唯美主义”,以为“精神上的真自由、真解放,才能把我们的胸襟像一朵花似地展开,接受宇宙和人生的全景,了解它的意义,体会它的深沉的境地”[12](P179-181)。在这一往情深的赞叹里,我们听到的,不正是对于“艺术化”人生境界的无限渴望之声?在这内外相合之际,人与自然、社会因着一种共同的生命情绪而融化一体,升入了艺术的理想天空,自由自在……
    于是,我们听到宗白华说:“艺术创造的作用,是使他的对象协和,整饬,优美,一致。我们一生的生活,也要能有艺术品那样的协和,整饬,优美,一致”,“生命的现象,好像一个艺术品的成功”[9]。

    三
     秉着歌德的精神,怀抱了艺术化的人生理想和追求,宗白华在生活的每一段行程上,热情践行着自己的生命目标。而这一践行历程,又始终烙着老庄式超然人格的深深痕迹。老子“无为而无不为”的人生理想,引领着宗白华在个人人格的发展道路上,持守了一种恬淡虚静、审美静观的自我陶养方式。他热爱生命,赞美生命,倾慕生命力的活跃广大。但是,现实的龌龊、人心的诡诈、政治功利的无秩序泛滥,所有这一切又使得他在现实的矛盾痛苦中返身向内,在艺术世界中搜寻美的踪影,在洁身自好中静聆宇宙的天籁之音。也因此,宗白华关心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但更强调以人性修养的艺术形式来“移情”、“移世界”:现实生活既然如此压抑了人的生命,那么,人当以艺术的心灵、审美的态度来观照现实,才能在一己人格的发展中寻到生活改造的前途。
    宗白华对宇宙人生始终保持了一种哲理的情思,同他对于崇尚自然、反对雕琢的老庄人生哲学的领悟直接联系。所以,他推崇“晋人之美”真正体合了庄子“藐姑射仙人,绰约如处子,肌肤若冰雪”的理想人格,认为晋人“风神潇洒,不滞于物”、“洗尽尘滓,独存孤迥”、“潜移造化而与天游”,体现了一种优美自由的心灵。与此同时,他又赞叹晋人对于自然、友谊、人生的一往情深,以为“深于情者,不仅对宇宙人生体会到至深的无名的哀感,扩而充之,可以成为耶稣、释迦的悲天悯人;就是快乐的体验也是深入肺腑,惊心动魄”[11]。生命意识、宇宙情怀,在宗白华这里凝成了一种与自然体合无间的优美人生境界——他以灵魂颤栗的感动,迎接着这生命流行的艺术化生活。
    于是,宗白华对于“人生艺术化”的理想,在歌德式“唯动主义”的创造性生命人格的启示下,又同中国老庄的人格理想、魏晋时代的人生实践会合在了一起,完美地构造出了一个情深于中、静处于外的超然的人生世界——“超世入世”的人生态度和生活实践的统一。这种“超世入世”的生活态度与实践既不同于盲目或激进的乐观、遁世或消极纵乐的悲观,也不同于静坐终日、不屑事事的“无为派”或终日悠游、一无所事的“消闲派”。用宗白华的话说:“超世而不入世者,非真能超然观也。真超然观者,无可而无不可,无为而无不为,绝非遁世,趋于寂灭,亦非热中,堕于激进”。这就是说,“超世入世”的人生态度,意味着人在生活中“时时救众生而以为未尝救众生,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进谋世界之福,而同时知罪福皆空,故能永久进行,不因功成而色喜,不为事败而丧志,大勇猛,大无畏”[13],因而它才是一种真正的超然人生,也是宗白华所心仪的人生之正宗。
    宗白华曾经在《悲剧的与幽默的人生态度》一文中,对于两种人生态度进行过比较。“肯定矛盾,殉于矛盾,以战胜矛盾,在虚空毁灭中寻求生命的意义,获得生命的价值,这是悲剧的人生态度、”“另一种人生态度则是以广博的智慧照嘱宇宙间的复杂关系,以深挚的同情了解人生内部的矛盾冲突。在伟大处发现它的狭小,在渺小里却也看到它的深厚,在圆满里发现它的缺憾,但在缺憾里也找出它的意义。于是以一种拈花微笑的态度同情一切;以一种超然的笑,了解的笑,含泪的笑,惘然的笑,包含一切以超脱一切,使灰色黯淡的人生也罩上一层柔和的金光。觉得人生可爱。可爱处就在它的渺小处,矛盾处,就同我们欣赏小孩儿们的天真烂漫的自私,使人心花开放,不以为忤。这是一种所谓幽默(Humour)的态度。”如果说,“悲剧的人生态度”是一种歌德(浮士德)式的人生把握方式,是人在现实面前怀抱理想所体验到的一种内在冲突,它向人们揭示了生命价值的真实性,而人生也因着这种悲剧性的毁灭显露出自身的意义,它显现了“人生的真实内容是永远的奋斗,是为了超个人生命的价值而挣扎,毁灭了生命以殉这种超生命的价值,觉得是痛快,觉得是超脱解放”;那么,“幽默的人生态度”则显示了一种透入自然生命运动核心而获得的心灵的宁静恬淡,在冷隽的静观里深藏了如火的生命热情和人性智慧,就像莎士比亚“以最客观的慧眼笼罩人类,同情一切,他是最伟大的悲剧家,然而他的作品里充满着何等丰富深沉的‘黄金的幽默’”。在宗白华看来,这两种态度都是对于人生价值的重新估价——前者肯定了超越平凡人生的价值或“超越的生命价值的真实性”,后者却在平凡的人生里肯定了更深一层的生命意义,“以高的角度测量那‘煊赫伟大’的,则认识它不过如此。以深的角度窥探‘平凡渺小’的,则发现它里面未尝没有宝藏”。
    尽管我们可以想像,宗白华本人也许更倾慕于以“拈花微笑的态度同情一切”——在幽默的心襟里,有一种愉悦、满意、含笑、超脱,更能映现“人生艺术化”的实际效果。但是,设若我们真能理解宗白华对于“超世入世”的人生态度和生活实践的圆满设计,那么我们就应该想到:使“灰色黯淡的人生也罩上一层柔和的金光”的“幽默”,已经提供现实人生以一种审美的“超世”形式;而“入世”的可能性,则当由“愿牺牲生命,血肉,及幸福,以证明他们的实在”的“悲剧”态度来确定它的内容了。
    正因此,宗白华强调“以悲剧情绪透入人生,以幽默情绪超脱人生”,实际上就是张扬了一种超世而不脱于世、入世而不拘于世的人生辩证法——这也是一种形质化合、动静不二的理想人生境界。
    宗白华的一生,正是在这种“超世入世”的态度中,实践了对于艺术化人生的不懈追求:尽管生活充满了美的、丑的、可恶的、龌龊的各种现象,但宗白华始终将它当作一件艺术品来看待。把生活当作艺术品来观察,也就是以唯美的眼光从中发现了美的理想。所以,对于宗白华来说,现实人生的艺术化需要心的感悟、心的发现,能够以一种艺术的方式来把握生活方向。
    宗白华激赏晋人的美,感叹其哀乐过人,不同流俗,对于自然、生活有一股身入化境、浓酣忘我的趣味。其实他本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几十年间,宗白华常常来往于各种艺术展览会、名胜古迹、音乐会、戏曲和戏剧演出之间,将生活与工作完美地融入了艺术的审美之境。有一件事最能体现宗白华这种艺术化的生活情趣:早在20世纪30年代,他曾收购了一尊唐代青玉石雕佛头,重数十斤。尽管当时有人认为它并非唐代作品,但宗白华却觉其“低眉瞑目,秀美慈祥,体现了佛教慈悲的宗旨”,能让人在疲劳时忘却一切,进入一个静穆境界,故而视之为了不起的杰作,置于案头,终日把玩。朋友们也由此戏称他为“佛头宗”。抗战时,宗白华仓促离宁赴渝,行前别的东西都顾不上,却没有忘记把佛头埋在院里的小枣树下。在渝期间,同朋友谈话中仍常常提及,惘然若失。胜利后回宁,家中一切包括书画、古玩荡然无存,惟有佛头犹在,令他感到由衷的喜悦。从此,终其一生,这尊佛头一直相伴左右,成了他始终不离的最好朋友。用宗白华自己的话说,有了这尊佛头,“满室生辉”,一切烦恼尽皆消散。
    对于爱情,宗白华也保持了一种极真诚的态度。他同表妹虞芝秀订婚后,出国留学,一去就是五年,但却始终感情如一。在国外期间,多次作诗相赠,遥寄对“孤舟之上,每晚梦中的你”的款款情思。1920年,宗白华一回国,即与虞芝秀完婚,且终生不移。对此,著名戏曲学家吴梅很是感动,特地在他们结婚时写了一首《减字木兰花》祝贺,慨云:“现在有些留学生,得了学位回来,往往瞧不起原来的妻子,甚至离婚再娶。宗先生订了婚出国,经过多年才回来结婚,这很不容易”。
    对于朋友,对于学生,宗白华也莫不如此。
    惟有对于名利,宗白华真正是了无牵挂。他与李大钊等人同是“少年中国学会”最初的领导人;他最先识拔了郭沫若,使之有《女神》的诞生;他是“五四”后期与冰心、康白情等齐名的著名诗人;早在20世纪30年代,他就已是中央大学的名教授、哲学系主任,是当时学术界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60年代调到北京大学后,有关方面给予的政治待遇和学术职称却同他的成就和声望很不相称。对此,宗白华本人旷达处之,利禄不争、功名不计,真如他所景慕的“风神潇洒、不滞于物”的晋人风度。
    晋人王戎尝言:“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此言喻之宗白华,诚可谓“一言以蔽之”。玉质坚贞而温润,色泽空灵而幻美;它领导了中国的玄思,趋向于精神人格之美的表现。是以,中国古代君子比德于玉,中国的艺术(绘画、书法、诗歌,乃至瓷器等)也都以精光内敛、温润如玉的美为意象。而宗白华则说:“玉的美,即‘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美。可以说,一切艺术的美,以至人格的美,都趋向玉的美:内部有光彩,但是含蓄的光彩,这种光彩是绚烂,又极平淡”。这,难道不可以看作是宗白华本人所达到的人格高度吗?

    
    参考文献
    [1] 宗白华.歌德之人生启示[N].大公报(文学副刊),1932-3-21,1932-3-28,1932-4-4.
    [2] 宗白华.《歌德评传》序[A].宗白华全集,第2卷[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3] 宗白华.歌德、席勒订交时两封讨论艺术家使命的信[A].宗白华全集,第2卷[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4] 宗白华.读柏格森《创化论》杂感[N].时事新报,1919-11-12.
    [5] 宗白华.致康白情等书[J].少年中国,1919,(3).
    [6] 宗白华.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A].哥德之认识[C].南京:钟山书局,1993.
    [7] 宗白华.看了罗丹雕刻以后[A].宗白华全集,第1卷[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8] 杨牧:《美学的散步》代序[M].台湾:洪范书店,1981.
    [9] 宗白华.新人生观问题的我见[N].时事新报,1920-4-19.
    [10] 宗白华.青年烦闷的解救法[J].解放与改造,1920,(7).
    [11] 宗白华.艺术生活[J].少年中国,1920,(6).
    [12] 宗白华.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A].美学散步[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
    [13] 宗白华.说人生观[J].少年中国,1919,(1).

    “A World Well Under”
    ——The Life Ideals and Practice of Zong Bai hua
    Abstract:An enthusiastic affirmation of the doctrine of life’s creativity and eternal life dynamics is closely connected with Zong Bai hua’s deep desire for nature and intuitive emotions for life,which is further established in Goethe’s literary creation. A life’s desire for infinite creation stimulated an ideal enthusiasm for “artistic life.” It is through the revelation of Goethe’s “dynamistic” creative life personality coupled with Lao Zi’s and Zhaung Zi’s personality ideals and the life practice of the Wei and Jin dynasties that Zong Bai hua constructed a life world that is deep in emotions and tranquil from the external world——a unity of the life attitude of “transcending the world from within ” and life practice.
    Keywords:life ideals;artistic life;life pract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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