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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打假想敌

作者:季广茂
出处:论文网
时间:2007-01-08


 

 
  文言文和八股文的被丑化,与此类似。在启蒙主义者那里,白话文是新文化的代表,文言文是旧文化的写照,正是在这个符号化的过程中,学术问题意识形态化了。
  严格说来,胡适毕竟受过实验主义训练,他提倡白话文,但并没有肆意制造文言文与白话文的对立,更没有把文言文当成一个假想敌,当成一切旧制度、旧文化的替罪羊。他把文言文与白话文看成是与一定的时代内容密切相关的形式问题,他提倡白话文也是为了使文学能够更好地反映和表现新的社会内容。“我们以为若要使中国有新文学,若要使中国文学能达今日的意思,能表今人的情感,能代表这个时代的文明程度和社会状态,非用白话不可。”[7]所以“八不主义”,也基本上只是形式上的改良问题。当然,“形式和内容有密切的关系。形式上的束缚,使精神不能自由发展,使良好的内容不能充分表现。若想有一种新内容和新精神,不能不先打破那些束缚精神的枷锁镣铐。”[8]
  但在陈独秀和钱玄同那里,情形就大不相同了,这二位的文章更富有后人不断称道的“革命精神”和“雄伟气魄”,但掩藏在这“革命精神”和“雄伟气魄”后面的任性与武断,以及种种把学术问题意识形态化的努力,则很少有人愿意正视了。陈独秀忙着把白话文“钦定”为“国语”,把白话文学“钦定”为中国文学的“正宗”,钱玄同则指出了文白两种语言所包含的不同意义,对文白之争作了政治学的分析,有意把两种不同文化取向的论争引申为两个阶级的斗争、两种制度的较量,使文言与白话成为两种对立的符号体系。他认为,中国历史上的言文不能合一,都是历代的“独夫民贼”和“文妖”们造成的,因为“那独夫民贼,最喜欢摆臭架子。无论什么事情,总要和平民两样,才可以使他那野蛮的体制尊崇起来”,所以他们“最反对那质朴的白话文章”。至于“文妖”们反对用白话做文章,那是因为“若用白话做文章,那么会做文章的人必定渐多,这些文妖,就失去了他那会做文章的名贵身份,这是他最不愿意的。”[9]最后,他不仅主张把文言文废除掉,而且主张把汉文也废除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清除旧思想、旧文化的流毒,虽然陈独秀说钱玄同这个意见在《新青年》内部也“多半是不大赞成的”,但这种思想苗头的可怕之处还是不可小觑。类似的见解当时还有许多,如刘半农在《我之文学改良观》中说:“非将古人作文之死格式推翻,新文学决不能脱离老文学之窠臼”,“吾辈欲建造新文学之基础,不得不首先打破此崇拜旧时文体之迷信,使文学的形式上速放一异彩。”胡适把两千年来用文言文写成的文学作品说成是“用已经死了的语言文字”做的“死文学”,鲁迅更是把反对白话的人称为“现在的屠杀者”[10],淋漓尽致地一语道尽天下文士对旧文化、旧传统、旧制度及其维护者的痛恨。
这时,文言文的问题就不再是文言文自身的问题了,不再是语言形式的问题了,它成了一个有力的符号,一个诱人的象征,一面旗帜,一声号角,一股狼烟……
 

 
  随着文学革命的深入,八股文算是倒了大运,一时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时至今日,说谁的文章是八股,无论是“土八股”、“洋八股”还是“党八股”,都等于在他的脸上刻下一枚金印。
  八股文本来只是一种特别的文体,是明清科举考试的专用文体。它在段落上有严格规定,每篇有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组成。从起股到束股的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相对仗的文字,共八股。因为是一种考试专用文体,类似于今日的中学生高考作文,它自然免不了内容空泛、形式死板的缺点,对人的思想有一定的束缚作用。但作为一种文体,里面自然也不乏佳作;对于初学为文之道者,也不乏指导意义——程式化、模式化是初学写作者的通病,也是初学写作者的入径。虽然对八股文的蔑视和批判与八股文的生死相始终,但只是到了“五四”时期,它才被赋予了强烈的“文化批判意味”,成了衰败没落、不合潮流、枯燥乏味、空洞死板的象征。它是怎么被符号化的?换句更为通俗的话讲,是谁以何种方式把它搞得那样臭不可闻的?
  中国朝廷取士,朝代不同方法各异。汉代考对策,唐代考诗,宋代考论,明清以八股取士。周作人年少时作过八股文,多次参加科举考试,18岁时就已经“觉今是而昨非”地与八股文绝了交,可到了66岁,他还怀着惴惴不安的自责之情,写下这样一段话:“封建思想大抵总是不大会有的了,所难免的是有些八股气,在读者不见得看得出,并不是估计他们的眼力差,实在是原来很细微的,表面上几乎不可见,但在知道八股较深的自己写下去时就自觉着,有如切过生葱的厨刀,这味道总觉得有点不好。”[11]可见他对八股文的恐惧与痛恨何其深何其烈。
  其实这种恐惧与痛恨来自这样一种设想,八股文不仅是一种文体,也不仅是统治阶级取士的一种方式,它既是一种文化传统、一种文风,又是一种奴性的、说体面话的、无定见的生活方式。颜元曾说:“宋儒是圣学之时文也。”所谓“时文”即八股文;之所以这样说,
是因为宋儒“只好说体面话”。明末清初的傅山说:“不拘甚事只不要奴,奴了,随他巧妙刁钻,为狗为鼠而已。”周作人完全赞同颜元的看法,但他指出一种有趣的错位现象:“学理工的谈教育政治与哲学,学文哲的谈军事,军人谈宗教道德与哲学,皆时文也,而时文并不限于儒生,更不限于文童矣,此殆中国八股时文化之大成也。习斋以时文与僧道娼为四秽,我则以八股鸦片缠足阉人为中国四病”[12]。周作人对中国人的国民性(如“喜欢服从与压制”、“趋与避”)的认识和评价自无不当之处,但把八股文看成是这种愚弱的国民性的根源,显然失之简单和唐突。真正造成国人国民性的是延续了几千年的专制制度,是封建帝王的刀剑、枪炮和监狱,而非某种文化或文体。如果把八股这样一种文体与这种奴性连接起来,那么八股文就不再是一种文体,不再是一种僵死的文化传统,而成了化成中国人血肉的东西。在八股文与奴性之间划上等号,并把八股文当成自己的假想敌,是一个简化过程。把中国人对现实黑暗的痛恨归因于中国传统文化,再把对传统文化的痛恨归因于儒家文化或文言文,归因于一种文类——与统治阶级关系特别密切的文类,一切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在八股文与奴性之间划上一个重重的等号的人不少,但划得这么干脆利落的非周作人莫属。这样,八股文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凡是看着上头的眼色行事而一无定见(不论是没有还是不敢有,都在内),都是八股文式的。八股就是一种奴性,它意味着“你要我怎么说,就怎么说”。所以他高度评价“五四”文学运动,认为“五四”文学革命就是革了八股文的命,至少也是对八股文的一个反动,“五四”反对八股文的重要性不亚于辛亥革命推翻帝制。“民国初年的文学革命,据我的解释,也原是对于八股文化的一个反动,世上许多褒贬都不免有点误解,假如想了解这个运动的意义而不先明了八股是什么东西,那犹如不知道清朝历史的人想懂辛亥革命的意义,完全是不可能的了。”[13]这样,八股文成了一切奴性的代名词,成了一切奴性文学的总称,文言文、旧文化、旧礼教、旧思想,桐城谬种、选学妖孽,都与八股同道,而八股文就是奴性文学之极致。“五四”新文学运动提倡白话文,提倡小说,提倡戏曲,反对文言文,提倡人的文学,全都是革命的义举,因为它们反对的就是奴性——为人的奴性与为文的奴性,因此“五四”文学运动也可以说是反八股文的革命运动。
  可这一切过去之后,我们还是不禁要问:八股文从本质上说是一种文体,还是一种符号、象征、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旧思想的总称?还是二者兼而有之?如果二者兼而有之的话,那什么才是八股文的本义呢?特别是,我们今天是不是有可能完全站在一个读者的角度,完
全抛开它的引申义理解本义上的八股文呢?或者说,这样做是不是可欲的呢?
 

 
  水有是源的,树是有根的,启蒙主义者如此做派也是有原因的。他们把文化批判的矛头对准了孔子及其儒学,并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同和强烈回应。孔子及儒学批判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但总而言之,孔学的罪名不外乎如下三条:第一,缺乏科学的精神与方法;第二,缺少人道主义的情怀;第三,思想上排斥异端,学术上定于一尊,为封建统治者所利用。这种指责有没有道理,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指责背后掩藏的社会心理——通过谴责传统,寻找替罪羊,来缓解知识分子的紧张和焦虑,这几乎成为意识形态制作与运作的通例。紧张与焦虑乃知识分子的本质属性之一,但当时政治上的挫折加重了知识分子的紧张与焦虑,也是不争的事实。辛亥革命在中国历史上缔造了第一个共和国,可人们还没有认清它的真实面目,它便宣告不治而亡。黑暗的社会现实进一步加剧了知识分子的紧张与焦虑。内乱频仍,外患日迫,社会黑暗,民不聊生,尊孔读经,崇古复古,一时间甚嚣尘上;维新派人物纷纷堕落为黑暗现实的“保护神”和“魔鬼的辩护士”,康有为甚至要定“孔教”为“国教”……文坛上,桐城派、文选派重振旧纲,“黑幕书”与鸳鸯蝴蝶派的言情小说泛滥成灾,成为“杀人放火奸淫拐骗的讲义”。这一切加重了知识分子的紧张与焦虑,引发了史无前例的激进主义情绪。由此带来的强烈的挫折感可以从李大钊的《大哀篇》中略窥一斑。他悲愤交加地指出:自袁世凯当政以来,名义上的民主共和国已经没有任何民主可言,更无共和气象,“所谓民政者,少数豪暴狡狯者之专政,非吾民自主之政也;民权者,少数豪暴狡狯者之窃权,非吾民自得之权也;幸福者,少数豪暴狡狯者掠夺之幸福,非吾民安享之幸福也。”[14]
  在他们看来,黑暗的社会现实源于黑暗的政治专制,黑暗的政治专制源于封建专制制度的思想基础没有得到认真清理。封建专制制度的思想基础就是封建的旧思想、旧文化、旧伦理、旧道德,这旧思想、旧文化、旧伦理、旧道德不再是荀学,而是儒学,不是儒学中的宇宙论,而是儒学中的伦理学。儒家伦理毒素不除,多数国民的民主主义意识就无法启蒙。通过“意识形态批判”激发民众的民主意识,这样的念头与西方马克思主义通过“意识形态批判”激发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是不谋而合的。如前所述,西方马克思主义在一次次政治革命的企图被挫败之后,及时总结了经验教训。他们认为,政治革命失败的原因在于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还没有觉醒,因此他们无法肩负起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历史使命。只有重视意识形态问题,才能使无产阶级形成自觉的阶级意识,才能在革命斗争中获得胜利。什么时候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觉醒了,什么时候资本主义的末日就真正来临了。把“思想解放”置于“政治解放”之先,试图凭借“思想”解决“政治”问题,是它们共同的锦囊妙计。
那是一个让人气恼而又不知该向谁撒气的时代,是一个深受黑暗社会之苦而又不敢直言的时代,愤怒的知识分子们不知该迁怒于谁,便向中国传统文化开了火,把中国传统文化当成了一切罪恶和黑暗的渊薮,进而又把文言文和八股文当成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和全盘代理人,并向其发难。钱玄同在《论应用之文亟宜改良》中表现出来的焦虑和愤慨令人过目不忘:“玄同自丙辰(1906)春夏以来,目睹了洪宪皇帝之反古复始,倒行逆施,卒致败亡也,于是大受刺激。……一年以来,见社会上沉滞不进之状态,……故比来忧心如焚,不敢不本吾良知,昌言道德文章之当改革。”在给胡适的信中他表达了同样的焦虑:“玄同年来深慨于吾国文言之不合一,致令青年学子不能以三五年之岁月通顺其文理以致于应用,而被选学妖孽与桐城谬种方欲以不通之典故与肉麻之句调戕害青年,因之时兴改革文学之思。”
人难免有愤怒、憎恨之情,如果无法直接向愤怒、憎恨的对象发泄而压抑在潜意识中,那就必定寻找可供发泄的他人或他物。这种行为在精神分析理论中被称为“置换”,较通俗的说法是“迁怒”。愤恨父亲,却拿母亲或兄弟姊妹当出气筒,即是一例。这种情形甚至会出现在梦中。暴力攻击被抑止时,就会求诸语言;力不及人时,也会求诸咒骂。无论如何,都会把被压抑的憎恶之情予以释放。
正是这种愤怒、憎恨之情使得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传统文化、文言王、八股文成了我们的假想敌和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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