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艺术到政治
中图分类号：J0-03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1005-5312（2011）36-0047-03
抽象表现主义是美国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兴起的一个艺术流派，与二次世界大战相伴而来的是美国地位的空前提升，抽象表现主义也在战后代替了战前的巴黎画派成为世界上最富于创造力的艺术家群体，伴随着美国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地位的提升，纽约得以代替巴黎成为世界之都。美国依靠强大的军事、经济、政治文化等实力，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强势推行美国价值观，而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和艺术品也象可口可乐和牛仔裤一样成为美国全球扩张的一部分。美国抽象表现主义也成为美国在冷战中对敌对国家的文化上的“利器”，是美国宣扬美国式民主自由的工具，抽象表现主义也不仅仅是艺术了，而成为美国政治的一部分，是不折不扣的政治工具。本文旨在通过具体的史实，找到美国国家意识形态在抽象表现主义背后的推力。
一、从康定斯基处借来的“抽象表现主义”
“抽象表现主义”一词最早是在1919年被用来形容康定斯基那种即兴式的绘画风格的。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首任馆长阿尔弗雷德.巴尔（Alfred .H.Barr.Jr）1929年也用这个词来描绘康定斯基的艺术。1946年，美国批评家罗伯特.科茨（Robert Cotes）在纽约人杂志上第一次使用它描绘威廉.德库宁、杰克逊、波洛克以及他们的追随者等一大批年轻的艺术家的身上。但广泛的影响是在1950年之后，在批评家中才广泛的使用这个词来专指美国兴起的新绘画风格。抽象表现主义还有许多别的名称。如哈罗德.罗森堡在《艺术新闻》上提出的“行动绘画”，威廉斯科特提出的“纽约画派”，英国批评家帕特里克.郝仑（Patrick Heron）提到的“美国式绘画”等多个名称。但是产生的影响都不如从康定斯基那里借来的被大力推广产生广影响的“抽象表现主义”深远。现在这一词汇就是不加美国，你也会直接的联想到美国的艺术。
二、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兴起以前的美国艺术
艺术的发展是具有继承性和连续性的，没有凭空产生的艺术，更没有凭空产生的画派。我们考察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我们就不得不考察在其兴起之前的美国艺术界。
其实从美国独立以来，就一直有想要在文化形态上摆脱欧洲影响的念头。1830年威克.亨利.钱宁（William Henry Channing）就在他的文章《论民族文学》中提出美国知识分子自美国独立以来一直在寻求一种摆脱欧洲影响的本土文学。罗伯特.亨利（Robert Henry）为代表的“八人派”就是美国人在艺术上寻求独立的一次努力。
在抽象表现主义兴起之前，美国画家主要有两个方向来寻求美国精神的独立。一种是以马斯.哈特.本顿为首的的乡土主义绘画。成员还有格兰特伍德（Grant Wood）和约翰.斯图尔特.科里(John Steuart Carry)。本顿的代表作品是《西部艺术》，格兰特伍德的代表作是《美国哥特式》。他们的绘画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面向了美国人的历史，在寻求一种开拓殖民地时期的历史中去寻找灵感。所以他们的绘画作品多取自美国的乡村。
另一种方向是描绘城市生活的城市现实主义，其代表人物有雷尔马德.马什（Regiald Marsh）和伊莎贝尔.毕晓普(Isabel Bishop)、亚历山大.布鲁克(Alexander Brook)等画家。它们都采用现实主义的写实技巧，题材主要面向城市生活，主要面向大众的创作方法。它们寻求美国艺术的独立性，因此他们没有亦步亦趋的接受欧洲大陆的现代主义艺术，而是对之采取了抵制的态度。
三、现代主义的暗流和罗斯福新政
1913年以欧洲现代主义艺术为主的“军械库展览”（The Aromry Show）第一次大规模的将欧洲的现代主义艺术展示在了美国的公众面前。不过展览并没有得到很多美国艺术界的热评，其原因就是美国情境主义画家已经开始寻求独立的美国精神的表现。同时也是因为当时占据美国艺术主流的是美国乡土主义和城市现实主义的美学观。所以它们对于现代主义的拒绝是自然的。但是这次的展览却为下一代艺术家的发展开阔了眼界，也以此让他们明白了美国与欧洲的差距。
1930年代的大萧条，使得艺术市场萎缩，失业、贫困乃至饥饿改变了艺术家对艺术的看法。他们开始有一种左倾的倾向，开始对国家和资本主义不满。
1933年12月罗斯福推行了公共工程艺术计划，一年的时间中雇佣了3700名艺术家完成了15000多件艺术作品。公共艺术计划取得了成功。为了扩大救助面，1935年8月又开始了规模更为巨大的联邦艺术计划。到1936年已有6000多名贫困艺术家参加了该计划。每月为计划工作96小时或者定期提交自己在画室里完成的任何风格的作品，其余时间是自由的。
几乎所有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都在联邦艺术计划中工作过。该计划为艺术家提供了生活保障和自由时间，以及采用新的手法描绘的自由。更为重要的是将原来艺术家之间的竞争的关系改变为一起交流工作的同事的关系，增加了艺术家之间的交流，从而促进了新思想的产生。
在技术上也促进了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的成熟。艺术计划的大画幅，以及以写实主义倾向为主的艺术手段锻炼了画家驾驭大画面的能力，而这也成为以后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的一个重要的特点之一。从1935年到1943年之间，长达8年的时间中，极大地锻炼了艺术家在经验、作品数量、技法成熟和思想成熟等的各个方面的都为抽象表现主义的出现提供了必要的准备。
四、与巴黎艺术家的间接与直接交流
30年代中期艺术家们发现，如果要给艺术以新的面貌并开创出一种更为现代的绘画形式，并非简单地从内容上重复乡土主义和拒绝欧洲的现代主义艺术那么简单。其实恰恰相反。倒是需要抛弃狭隘的地方乡土主义，向欧洲现代主义艺术家学习，这种学习是由现代主义艺术博物馆的兴建而拉开帷幕的。
1929年由于不满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对现代艺术的冷漠，洛克菲勒家族出资兴建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并聘请了阿尔弗雷德.巴尔主持。很快就收集了大批的现代艺术精品。开馆时便举办了“塞尚、高更、修拉和梵高”的展览。后来还有立体主义和抽象主义（1936）、“幻想艺术、达达和超现实主义”、“包豪斯”（1938――1939），以及马蒂斯、毕加索、来热等的回顾展。这些大型展览的举办，使美国艺术家呼吸到了现代艺术的新鲜空气，眼界大为开阔，使他们找到了新途径建立新形式的方向。
当时间发展到1940年的时候，巴黎沦陷，昔日的国际艺术中心成为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美国也在此之前就成为大批艺术家的逃亡的首选之地。因为美国远离欧洲的战火，而且在此之前就有大量的犹太裔艺术家已经先行到达了美国。其中，安德烈布雷东、马克.夏加尔、萨尔瓦多.达利、马克思.恩斯特、马松、马塔、蒙德里安等一大批艺术家都是巴黎艺术圈中的中坚人物。由于逃避战火的原因，纽约成了战时的国际艺术之都。由巴黎来到纽约的画家，不可避免地与美国画家交流，尽管这种交流未必是很深层次的。但是也起到了一个作用，将原来只能做神一样看待的偶像变成了人。也藉以增加了美国本土艺术家的自信。
1934年霍夫曼在纽约开办了自己的艺术学校。但是在此之前的1932年――1933年他已经在纽约艺术联盟教书。而他的学校的骄傲学活动一直持续到1958年。霍夫曼认为艺术家要同时重视三个因素：自然及其规律、艺术家的个性、精神上的直觉和想象力以及媒介及其内在规律。霍夫曼对现代艺术家和批评家产生了重要影响。柏林伯格就是在他的画室里听到了权威的关于绘画内在问题的的严格的讨论，并学会了如何系统第阐释他对于立体主义的看法，为他后来对现代主义艺术的批评提供了更为重要的准备。
五、走向前台的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
1936年成立了美国抽象艺术家协会（简称AAA）。1937年春天，美国抽象艺术家协会举办了一个包括39名艺术家的展览。该协会主要受到了蒙德里安的新造型主义的影响。但是该协会随着战争的爆发而中断行动。
1938年，迭戈里维拉和安德烈布雷东在《党派评论》秋季号上发表了《走向自由的艺术革命》一文。该文被指出是俄国的托洛茨基。文中指出反对那些把理智活动纳入与其自身不相关的目的上的人。即以“国家利益”来规定艺术的主题，“而对主题的自由选择并去除他探索范围内的所有限制，这是艺术家所拥有的不可侵犯的权利”。
此后的1939年柏林伯格发表了《前卫艺术与庸俗文化》。该文被视为抽象表现主义艺术的纲领。柏林伯格的文章中指出前卫艺术（即现代主义艺术）产生于腐朽的资产阶级中，但它又反对资产阶级社会，并使自己超然于社会。将艺术品简化和提升到了一个纯粹的境界，为艺术而艺术。“庸俗文化”就是指当时同时出现的流行的、商业性的艺术和文学。柏林伯格是站在反斯大林的立场上反对庸俗文化的，他认为庸俗艺术也是虚伪的艺术。1940年他又发表了《走向更新的拉奥孔》提出前卫艺术应当反抗文学的主导型，认为绘画不应该成为文学的注脚，而绘画在浪漫主义的德拉克洛瓦、籍里柯以及古典主义的安格尔那里深受其害，前卫艺术应该广泛排斥文学性寻求艺术自足的语言。
由于柏林伯格的诸多艺术评论和他与抽象表现主义画家的密切关系，他也成为抽象表现主义的代言人和主要评论家。
1940年巴黎的陷落，美国作家和艺术家呼唤出现独立的美国艺术。1941年夏天，塞萨尔.库茨（Samuel kootz）写信给纽约时报提出了这个问题.《纽约时报》的批评家爱德华.奥尔登.朱厄尔（Edward Alden Jewell ）建议艺术家走出画室组织起来办一个画展，以驳斥库茨把美国的艺术界描述的过于黑暗了。于是促生了“意外事件画会”，并于1942年春天在河畔美术馆举办了一个展览，55名成员参与，展出了200件作品。同年秋天，马克思.恩斯特当时的妻子佩吉.古根海姆开办了它的“本世纪艺术画廊”。主要经营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的作品。佩吉通过将美国的年轻艺术家介绍给欧洲来的流亡艺术家而起到了一个中间人的作用。它的画廊也成为欧洲艺术家与纽约艺术家聚会的场所。
1943年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因为这一年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杰克逊.波洛克在本世纪画廊举办了第一次个展，抽象表现主义艺术从被敌视怀疑而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1944年，悉尼.贾尼斯写了《美国的抽象和超现实主义》一书并举办了一个展览，第一次将“抽象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认为是当时世界艺术的两大潮流。”
1943年塞萨尔.库茨在《美国绘画的新边疆》中预言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即将进入市场，并于1945年开办了自己的画廊。并运用广告营销的方式推销艺术作品，聘请文学艺术界人士写目录前言，并展出画作同时附有精彩的批评文章，最大限度的吸引了收藏家。贝蒂.帕森斯1946年秋天在57街15号开办了帕森斯画廊。并且签约了罗斯科、斯蒂尔、纽曼和波洛克。
画家、理论家、展览、画商、收藏家共同的作用使得抽象表现主义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并成为世界绘画的引领者。抽象表现主义画家被分为两大阵营，即“行动绘画“和 “色域绘画”两大类。行动绘画画家以波洛克为代表，名称来自1952年哈罗德.罗森堡的文章《美国的行动画家》。主要有巴兹奥斯特、霍夫曼、德库宁、克兰、马瑟威尔、古斯顿、布鲁克斯、汤姆林、马克.托比等。色域绘画画家的名称是欧文.桑德勒在《美国绘画的胜利》一书中确定下来的，但是划分却是在1958年柏林伯格在《美国式绘画》中提到的罗斯科、戈特列布、斯蒂尔和纽曼等人。他们专注于色彩表现的可能性。
六、征服欧洲，走向世界
二战结束之后，在1946年批评家科茨在《纽约人》杂志上使用“抽象表现主义”来形容美国的艺术运动。1947年杜鲁门主义出台，冷战开始。使得战前那些从事反斯大林主义和反共产主义的知识分子和组织的工作变得十分重要。尤其如写过反对斯大林文章的伯林伯格和他的《党派评论》。1955年，他又写出了《“美国”式绘画》写到“在1954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中，我看到德库宁的展览排在本.沙恩的旁边，不能把他比下去，同时也把会场中的其他画家掩盖的毫无光彩。现在，我们应该告诉自己，我们的绘画也产生了一些伟大的杰作。”
抽象表现主义所具有的自发性的创作手法，以及充满个性意识的表达方式，使它成为表达每股自由意识形态的特征。再者就是，抽象表现主义的非写实手法和远离政治的态度，使他远离了国内的党派争论，成为了看上去很纳粹很自由的艺术。这使得抽象表现主义成为美国的官方艺术成为可能，也使得它在冷战中成为宣传美国价值观的利器。
1952年，《纽约时报杂志》刊登了阿尔弗雷德.巴尔的一篇文章《现代艺术是共产主义吗？》。在巴尔看来苏联人民是反对抽象表现主义而支持现实主义艺术的，而美国人应该支持抽象表现主义艺术而排斥现实主义艺术。第一次将艺术的形式与政治画上了等号，而抽象表现主义也成为了美国精神的象征。
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托马斯.W.布雷登在1948年到1949年任职于现代艺术博物馆，1951年加入中央情报局，而布雷登领导的部门也热心于将抽象表现主义输出国外。这与1949年柏林伯格发表的《艺术编年史》一文所持的观点相同，即美国的艺术也肩负着国际性责任。而柏林伯格任职的《党派评论》也是中央情报局主办的刊物之一。“美国”一词也经常与抽象表现主义联系在一起。柏林伯格也是宣扬美国价值观的得力干将而非仅仅是艺术评论家。
美国与抽象表现主义连接的紧密程度我们可以从一个典型事件中看出来。1956年《体育画报》组织了一个“艺术中的体育”的画展。其中有本.沙恩的一幅表现棒球的素描、安夫邦良和利昂.克罗尔表现滑冰的场面的作品，而找来了美国老兵协会和达拉斯爱国委员会的强力反对。并派人在展览中对参观者警告说这些具象的作品是“红色的”。具象的表现手段会宣扬出红色的反对美国的理念吗？
当由背后的政治目的而介入的时候，就不存在脱离政治的艺术作品了。抽象表现主义在美国从来就没有远离政治，因为在美国它就是政治本身。抽象表现主义的成功根本上是与美国的军事、经济、文化的崛起一起输出带着“美国”标签走遍全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