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代宗师》看王家卫的电影风格
从1988年的《旺角卡门》开始，王家卫凭借独特的电影风格逐步成为一个电影的“品牌”，听到“王家卫”这个名字，很多人就会立刻联想到“文艺范儿”“小资”等词汇，可见其电影风格确实自成一派。作为一位知名导演，王家卫却并不多产，但他的每一部作品都能够获得诸多奖项，同时也引来围绕他作品的诸多争论。王家卫善于运用镜头和色彩去营造他想要的氛围，用时间和记忆的断裂交织去体现主题，时代感和怀旧感可以奇怪地并存于他的电影之中。王家卫对都市生活有着独特的体验，除了《东邪西毒》外（后来也有人把此片中的沙漠解读为“荒漠都市”的映像），他的电影中充斥了诸多都市中的小人物和边缘人物，通过他们的生活来体现都市人的孤独、彷徨以及对爱情的迷茫，正是因此，王家卫的电影也被贴上了“都市人物画”的标签。直到2013年《一代宗师》的上映，人们才突然发现，王家卫也拍起功夫片了。
和王家卫的其他电影一样，《一代宗师》上映之后，也引来了无数的激辩：看过电影的观众们分为两派，一派大呼“看不懂”“昏昏欲睡”，另一批则认为“颇有深意”“意境深远”；电影评论者们又开始纷纷解读影片中的隐喻和主题，寻找人物的原型和故事背景来解释影片留给人们的疑惑；就连导演们也对这部影片毁赞参半。无论如何，《一代宗师》能够引发如此大的关注和争论本身就说明了它的成功，而王家卫也确实是一位把电影当做艺术去经营的导演，他用了8年的时间去筹备这部电影，用了3年的时间去拍摄，使得“十年磨一剑”的《一代宗师》荣获了第33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12个奖项，此外，还获得了第50届台湾金马奖、 第8届亚洲电影大奖等多个奖项或提名。下面，我们将从几个方面来探讨该电影中所体现的“王氏风格”。
一、影片的叙事
与传统的、拥有完整故事情节的叙事方法不同，王家卫的电影叙事手法是独特的，他的电影中是零碎的故事片断，其时间和空间因为人物的回忆而断裂交织，一个又一个的片断将故事的主题慢慢推举出来，而旁白则起到了链接和推动作用。《一代宗师》是以叶问以一对多的打斗场面开始的，通过叶问的回忆和叙述，故事陆续展开。叶问的生活经历是主线，宫家发生的事情是副线，两条线通过叶问与宫二的纠葛交织在一起，同时带出了南北武林的故事。影片在情节上的连接依旧是散乱的，如宫二和叶问在比武之后，相约今后有机会还能够切磋武艺，叶问给妻子张永成买了一件毛皮大衣，张永成穿着大衣笑着问道：“佛山有那么冷吗？”叶问转身之后，张永成的表情就冷了下来；下一个情节是叶问也穿着大衣和妻儿照了张全家福；再之后就是叶问和宫二的通信往来，二人的写信收信并没有直接的平铺直叙，而是通过北国飘雪的风光和二人在比武时鼻尖相触的画面穿插连接在一起。这样的情节连接交代得并不清楚，叶问买大衣是想去东北找宫二吗？他对宫二的感情究竟是武艺上的相惜还是男女的暧昧？叶问的妻子张永成又是怎么想丈夫和宫二的？不得不说导演这种情节上的安排确实给观众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也符合导演“有话留三分”的一贯风格。再如一线天的出场，有关他的情节似乎游离在电影之外，除了受伤在火车上与宫二有了一次交集之外，其余为数不多的场景全是他自己的发展轨迹，当然也是模糊了细节的。如果以正常的电影叙事方式来看，有因才有果，不管是倒叙、正叙还是插叙，至少要交代清楚故事的前因后果，但王家卫在情节的安排上似乎并不在乎观众是否能够了解事情发生的始末，而只是关注情节的组合是否能够形成他想要的时空序列，他的电影情节更像是记忆的碎片――断裂的、无序的，却又与主题相纠缠的。在《一代宗师》中，叶问、宫二、一线天等宗师们的记忆共同组成了时代的记忆，进而成为民国武林的传奇故事。
二、影片的主题
《一代宗师》所要表达的主题对王家卫而言可谓是一个突破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想把中国人的人性美展现给世界看”。王家卫以往拍摄的电影很容易让人给他做归类――“小资的”“都市的”……这对于一个导演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风格的固化，但王家卫是不会止步于此的，他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在纪录片《宗师之路》中，王家卫讲述了《一代宗师》的缘起：1996年，王家卫在阿根廷火车站的报摊上看到了李小龙的封面，他当时就很好奇为什么李小龙有着那么大的魅力，由此又想到李小龙的师父应该是什么样的，后来他又看到了叶问离世三天前拍的一段视频，叶问在打拳中的一个停顿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认为叶问是想把他的东西传下去，就是这样的想法开启了《一代宗师》的武林之路。
《一代宗师》主要表达的是一种武林精神。中华武术讲究“德艺双修”，“忠孝节义”是习武之人要具备的品德，这些品质最终由个人上升到民族和国家，以至于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忠义”一直是中华武者奉行的武道精神，影片自然也展现了宗师们的民族气节：1938年佛山沦陷之后，叶问在拒绝亲日派的拉拢时说：“现在国难当头，困难人人有，穷一点儿也没什么，我这个人喝惯了珠江水，这日本的米，我吃不惯”，民族大义凛然而出。虽然中华武术讲究门派的独立和武艺上的师承，但也具有很大的包容性，真正的爱武之人并不会拘泥于门派的限制，在武艺上精益求精是他们的终极目标。在影片中，宫宝森在金楼说的一段话就充分体现了武术的博大和包容：“我这辈子只成了三件事，合并了形意门和八卦门……最后是撮成了北方拳师南下传艺……本来我还想办最后一件事，就是把南拳北传……”可见武艺的交流和进步不能拘泥于南北。在影片的结尾，叶问说：“有人说，咏春因我而起，因我而收，我但愿他们是对的，我一辈子没挂过招牌，对我而言，武术是大同的，千拳归一路，到头来就两个字，一横一竖。” 这段话，道出了武学精神的精髓，道出了宗师的武学气派，也道出了王家卫对中华武术的理解。 三、影片中电影语言的运用
王家卫对电影语言的运用可谓驾轻就熟，尤其擅长利用画面、镜头、色彩去表现人物的情感和营造故事的氛围，他拍摄的影像效果甚至被标签为“王家卫影像”。《一代宗师》的很多画面都是唯美、写意的，先不论其包含的深意，至少从视觉效果上就可以给观众带来美的享受。如影片一开始叶问在雨夜中与众人打斗的场面，雨幕和溅起的水滴都看得十分清晰，再加上打斗动作的近身拍摄，演员每一次出拳和步法移动都很清楚，真是既有热闹可看，又有门道可循；金楼里风尘女子的画面像是一幅幅油画，精致的妆容、华丽的旗袍和优雅的动作，无一不显示了那个年代的风尘女子对美丽的诠释，她们的姿势几乎都是摆拍，每一个画面单独拿出都如一幅美丽的人物油画，如宫二约叶问在金楼比武，二人坐在长桌旁谈话时，周围站立了一群金楼女子，她们姿态各异，神情各异，在构图上既突出了坐着的叶问与宫二，又形成了层次感，从而达到视觉上的美感；而叶问与宫二通信往来之时穿插的北国雪景的画面，则像中国的泼墨山水画――白雪皑皑的大地，漫天飘舞的雪花，穿着黑色大衣的宫二渐渐远去的背影，表达出了一种不可言传的意境。在王家卫的电影中，极具风格化的唯美画面是靠镜头实现的，“镜头是视觉意义构成主要的、也是基本的语言单元，在视听语言的表达面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1]王家卫非常喜欢使用长焦镜头，即压缩精神，虚化背景，突出主体人物的影像，这一影像特点在《一代宗师》中得到了延续。与以往的功夫片不同，《一代宗师》在功夫的展示上更加细腻，用电影后半段的摄影指导宋晓飞的话来说，就是：“在武打动作的表现方面，他希望影片能够展现出一个不一样的风格――重点表现武打招式的酝酿过程或者是叫蓄势待发的状态。所以，王家卫导演有时候要求的东西不太一样，我们经常去演员背后拍，比如拍梁朝伟的脚向后退一步、手往回收一下或是往上举一下，王导想要发拳之前的那种蓄力的感觉。”“通常演员一拳打出去，我们会拆分成几个镜头去拍：肩膀怎么动的，胳膊怎么动的，手怎么动的，出拳的时候眼神大概是什么样的，脚步大概是什么样的，腰大概是什么样的，这样一步一步下来。”[2] 正是因为在镜头上的细节化处理，观众才能在观影时感受到那一招一式的美感。色彩也是十分重要的电影语言，可以起到渲染气氛、表达人物和情绪的作用。《一代宗师》拍摄的是民国时期的故事，是对逝去的一代武林的怀念和致敬，因此其总体色调是怀旧的，但不同的场景因为情境的不同，在色彩使用上也有所差别，如金楼的场景，其色调就是朦胧柔和的，符合风尘场所“温柔乡”的特质；而叶问在雨夜打斗的场景，其色调就是冷硬的，雨水那银色的金属色调与暗夜的黑形成对比，显示出了打斗的冷酷。在人物造型和情绪的宣发上，色彩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金楼中风尘女子的妆容都为浓妆艳抹，服装的色彩艳丽，符合人物的身份；而宫二的服饰则多是黑色、藏青等冷色调，衬托她东方冷美人的气质，影片中出现的惟一一抹宫二的暖色调是在宫二与叶问通信之时，宫二穿了暗红色的旗袍，手中拿着信立于纷飞的大雪之中，一种少女情怀跃然而出。
从以上三个方面可以看出，《一代宗师》与王家卫以前的电影相比，在风格上既有延续，又有突破。导演把对中华武学精神的理解通过电影表现出来，并将这种精神作了升华，相信片中的宗师宫宝森教导女儿和徒弟时说的话：“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以及“习武之人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也是王家卫导演自己对人生和电影事业的思索，他的电影之路也必将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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