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邻居山田》为例探析高?x勋的创作美学
中图分类号：J95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3-0110-02
《我的邻居山田》是吉卜力动画工作室于1999年推出的长篇动画，同时也是继《萤火虫之墓》、《平成狸合战》、《岁月的童话》之后，日本著名动画导演高?x勋在吉卜力工作室所创作的第四部作品。与天马行空、充满魔幻浪漫主义色彩的宫崎骏相反，高?x勋的创作更加写实，善于通过细腻地刻画现实生活细节来表现人物在生活中的情感变化，呈现出散文式叙事的风格。高?x勋对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和背景环境方面都十分考究，力图还原其真实的样子。这种现实主义精神极具艺术感染力，且其作品通常能体现出日本民族传统审美趣味与精神。而无论是在创作方式还是表现形式上都一反常态的《我的邻居山田》（以下简称《山田》），对于吉卜力，还有对于高?x勋个人而言无疑都是一次颠覆性的大胆尝试。其打破了吉卜力以往逐帧手绘的传统而采用电脑绘画，而动画中简笔素描式的夸张人物形象，若有若无的漫画式背景，彩色铅笔随意地填色，情景剧的叙事方式等，也都与吉卜力以往作品细腻唯美的画风和优美动人的故事情节格格不入，作品一经推出便广受质疑，票房惨淡，亏损巨大，因此在当时并未得到太多关注。但好的作品总能够经受住时光的考验，当2013年高?x勋历时八年创作出的辉煌之作《辉夜姬物语》问世时，我们可以发现高?x勋延续着《山田》中极简主义的绘画美学形态的探索，当我们重新再回首这部十多年前的作品，则不得不佩服高?x勋对艺术执着追求的精神以及其超高的创作美学境界与修养。笔者想要探讨的便是通过动画《山田》来分析高?x勋的创作美学。
一、“微”与“素”的生活美学
日本著名建筑与工业设计师黑川雅之在其著作《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中将“微”与“素”看作是日本传统审美意识的两个重要特征。这里的“微”除了形体上的微小之意外，还蕴含了“少即是多”的禅学意象。黑川雅之用一句日本成语“一期一会”举例阐明了日本人习惯从细小处看整体的思维，这句话的理念精髓是：“眼前，这个瞬间，与这个人的关系，就是值得珍惜的永恒”。“微”的内涵即是每一个微小的个体单位都包含着整体概括的精髓，如个体之于社会，瞬间之于永恒的意义等等。而“素”意指保持最朴实的本色之美，是不添加任何杂念的纯真，其美学特征是简洁但不简单[1]。在动画《山田》中，高?x勋一反以往逼真写实的人物场景设定，而是采用看似粗糙简陋的随笔涂鸦式风格，来描绘一个三代五口普通家庭的细腻真情的生活情境，高?x勋将“微”与“素”的特点可谓发挥到极致，配合诙谐幽默的家庭情景喜剧，显得相得益彰毫无违和之感，并能让观众非常直观清晰下意识地感觉到影片所传达关于生活情致与意境的主题，实质上这恰恰显示了高?x勋的生活智慧以及对现实极高的哲学思索。
从动画的形式风格方面来看，前景简洁的表现形式在背景写意虚化的包裹下，在结构上暗合日本传统茶室开放空间的美学理念，也许高?x勋在创作过程中并未刻意追求，但其无意识之中的生活态度在动画中的显现却与之有着高度的相似性。日本茶室是日本民族简素美学观念的重要融合点，茶室在建材上选择的是与自然相协的原生木质材料，以“空寂”美学为设计核心，追求质朴雅素之美，结构上一大的特征就是开放空间，隐匿于自然环抱之中，茶室的空间气韵包纳万象又融入宇宙，已无内外之分，茶室空间的“这里”象征被凝缩后的宇宙[2]，便是“微”“素”的美学体现。在动画《山田》中，除了必要的场景环境交代外，即使是在室内场景，也会选择将背景虚化，只留下人物与动作的生活化表演，而“虚”则往往具有寰宇森罗的大观意象。从故事情节方面来看，高?x勋从日常生活万千片段中选择具有较强典型性的情节小品并按照一定的主题划分为多个小章节，对话以及描述性语言（大量使用的俳句）凝练写意，使影片具有淡然深长的意味。比如在“家政天才”这一章节中，作者选取了六个关于母亲的生活场景：巴士错过站，下雨忘晒衣，临时健忘事，机智地偷懒与危机化解等，短短五分钟的时间，就能将这六小故事有节奏有调理的安排组接，不仅自然亲切，一句话就能使观众莞尔一笑，更把日常家庭生活的情致趣味展现地玲离尽致。每一个单独小情节都是一个普通家庭日常所经历过的微小事件，而当高?x勋将之组合在一起后，并利用虚无的背景着重衬托，每一件微小事件都不再是一件普通的家庭趣事，它不仅极大的唤醒了观众对生活的感知，更将山田一家的景况投射到整个社会家庭宇宙，表达出普世性的生活内涵。在“夫妻相处之道”章节其中一个小故事中，当夫妇二人啼笑皆非地在争夺电视，女儿野野子发问道“这不是谁都看不了电视了吗？”，奶奶轻松惬意的一句回答即道出其中真意――“这不是比电视还好看吗？”生活的真谛即是我们每天都在经营的生活中的苦乐，只是我们太容易忽略它的真正意义，而茫然地寻找着“生活”，体现出以小见大的“微”之美学和生活的素雅气息。另外，褪去了形式上的束缚，时而穿插的或童话或夸张的情境描写，也为影片增添了情调与舒畅感，更凸显了内在美。
二、俳句与自然之美
高?x勋在影片中加入了具有日本民族文化代表性的俳句，用以渲染升华情感。日本俳句无疑是践行日本“微”与“素”审美观念的典型代表，短短十七个音节有着“最短小诗体”的美誉。俳句往往描述的是幽淡的景象，但其中自然关照的禅学意蕴充分体现，丝毫不逊于我国传统诗词的境界美，类似于王摩诘诗画的意境。日本俳句无须冗长、复杂、知识性的东西，它直接指向原始的直觉，并通过直觉掌握无意识世界的永恒性[3]。影片《山田》中加入了松尾芭蕉，与谢芜村以及种田山头火等三位著名俳谐诗人的作品。其中引用松尾芭蕉的俳句最多，芭蕉的俳句通常不使用华丽的辞藻，简洁素淡的用语显示的是返璞归真的情致意趣[4]。他一生追逐禅心，故而其俳句都指向追寻“永恒的孤绝”即自然。我们知道将自然与世俗对立的二元观念已经极大影响了现代社会，但高?x勋在一部讲述世俗生活的动画影片中加入生发于自然精神意象的俳句，这种对立冲突观念却在不知不觉中就消解不见，反而相互渗透融合，体现了生活与自然和谐之美，因为生活本真的意味就是自然之道在世俗中的体现，在生活中体味自然，在自然中感悟生活，便是高?x勋的创作观念。 如影片中第一次出现俳句，是在野野子失散小危机后，夜晚，一家人去友人家接野野子时谈笑的场景，视点从安静漆黑的窗外看向明亮温馨的窗内，慢慢出现芭蕉的俳句：“寂静深秋夜，打破的是欢声笑语哉。”在经历过情节上的跌宕之后收获欢喜舒畅的结局已是体会，而突然俳句的出现，不仅在情境上与影片情节对应，更由此一种“寂”的感觉便宛然生出，在直觉上就一下子便打破了时空的界限，不仅是画面中窗户内外世界的隔阂被打破，欢声笑语与静默月夜圆融同一，也使观众空间与荧幕空间的隔阂被打破，更是在瞬间放空了心灵，美感自发，生活美，心灵美，自然美在这一刻涤荡而来。其他如长子青春趣事段落后的“梅花扑鼻香，朝日静静升起的山路哉。”一句便写尽春风无限意，无限绵延外化了故事中所表现的内涵。还有关乎生老病死故事段落后的“终将死去，见不到景色，蝉声。”将人生苦短的浅意上升到超越生死的意味。高?x勋的敏锐深刻体会到了俳句之“意”与生活之“意”共通之处，并通过影片展现出来。笔者认为影片中将这种融合呈现最美的场景是：下雨天，母亲带着长子女儿突然在街上出现，迎接本以为没人愿意接他而失落的父亲，一家四口默默走在雨中的情景，跟一句与谢芜村的“春雨啊，那道尽一切的蓑衣与雨伞。”本是无言更胜有声的情景意境，瞬间升华成有言即是无声的禅意高度，情境交融，微妙幽玄，意味动人。
另外，俳句的一大特征是带有季语，我们可以发现俳句中季语的变化与影片中生活随着季节的变化具有一致性，春夏秋冬四季往复，双重意境渲染叠加，使得生活悠远绵长之感沁入人心，无限深远。
崇尚自然之美是日本审美意识的根基，影片开头处便引用了桃太郎与辉夜姬物语两个典故，桃与竹在日本自然文化中拥有很高的地位，作者用这两个美丽的传说用来表现生命的诞生，可见作者对自然造化意气的敬意。另外，作者在此还引用的欧洲送子鹤的传说，毫不突兀，反而更显生动有趣，表现了作者又一自然观念，即自然拥有无限的包容性。《芳野纪行》中有句话：“顺随自然，以四时为友。所见之处，无不是花，所思之处，无不是月。”概括了日本物我同一自然崇拜的美学思想。在影片中末尾处，野野子老师的新年祈愿“适当”，便是表达出一种顺应自然，无为而为的思想内涵，在生活中自然而然，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意气便与自然相通。
三、小结
高?x勋作为一名执着追求艺术高度的动画艺术家，不断挑战自己，挑战新的领域，其创作的作品都具有很大的差异性，而《山田》无疑是最具争议的一部，但事实上，在他最新的巅峰之作《辉夜姬物语》中，继承了《山田》中的诸多创作元素与美学理念，而获得巨大成功，从侧面也证明了《山田》的优秀。作为一名对现实与生活有着极深的探索和理解的作者，高?x勋将他对现实与生活的思想理念毫无保留地寄托在这部实验性质的影片中，值得我们观赏体味，在现代社会节奏与效率至上的生活背景下，这部影片无疑点醒了奔跑太快而看不清周遭生活的我们，对生活会有更真心的体悟。
